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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
女孩背着捆湿柴，她弓着腰，在翻过后边小树林前的小山坡后站稳脚步，遥遥远望，继而抬手指向自家：
“你看。”
她的父亲是个身材魁梧，脸却枯槁如树皮的男人。
“客人来了。”
他穿着件熊皮缝成的的大衣。手倒拽着根绳索，绳子尾部则紧紧缠绕着一头死鹿的尸身：“不知又是哪儿来的客人。”
“这些人，外面的马好像挺好。”
“是挺好的……看！是你娘！”
听着父亲的声音，女儿仰头迎着风雪往自家前边对着阔路的空地瞧去。却见母亲从里边开了门，正迎着风雪迈小步走向那三匹在院落中嘶鸣着的马儿。
“……”
姑娘的短发都藏在了皮帽中。
她唯独鬓角及发尾的部分裸露在外，却也早已被寒风冻得分外僵直。
“爹，我不想和外人打照面。”
“少说这种任性话。”
父亲低骂了一声，再道：“这准是去找新任萨满的人们，好好打听下新萨满是个怎样的男人——这对你将来有好处。”
“爹，我不想结婚。”
“少说胡话！”
男人瞪了女儿一眼。
旋即，他再拽紧绳子，阔步翻过了这一片低矮的缓坡：“快点儿跟上来。”
“……”女孩轻抿住了嘴唇。
她不想结婚。这种感情发展到现今，她甚至不想和除家人外的人和人接触——有时，一想到不久后的将来，自己就得忍受一个老而衰迈的丑八怪伏在自己身上如猪狗般蠕动。她就想吐。
……在这片土地上，已经近六年没有过新的萨满了。
上一任萨满由上上任萨满指定，上上任萨满则是由上上上任萨满指定。
更之前的萨满据说来自王国，而最近即将到来的这位新萨满，则将由南边大国派遣过来的对北地一无所知的男人担任——总之，无论再过多少年，这片土地上依旧将存在着萨满，萨满也将永远是一些自家母亲或别家的姐姐们、姑姑们、阿姨们所说的又老又丑的男人……唯独这件事，她知道这一切永远都不可能改变。
“……”
正因如此，她才不想结婚。
然而，这会儿她却只能跟着父亲行走在雪地间，以非常艰难的步调缓缓前行。
离得还远，母亲似乎在努力牵马走向马厩时瞧见了自家丈夫和女儿。
她用力挥手，好像在嚷些什么。但女孩却只听得清些许字词，更多的声音，都被搅乱在风雪中，风化掉、也消失了个精干。
离得近了——
“罗蒙！咱家，咱家又来了……”
“把马照看好！”
然而，在走进院子后，父亲却快步走向了家门。
他推门而入。
很快，男人将视线往大屋里坐着的两个男人身上扫了一遍。
“二位是……佣兵？”
将冻鹿拖了一把，这蠢物却挡在了门框边。幸好女孩跟在父亲身后，这才帮他将鹿斜过来推进去，然后便自己也很小心地进了屋……
客人。有两位。
那两人相对而坐，一个长得又老又丑，背好像也是弯的；另一人则显得平庸却机灵，看着没有父亲高、没有父亲壮，但却明显透着股佣兵才有的那种审时度势的气质。
“啊，你两位也好……”驼背老头儿说了一声，可在女孩眼中，对方那弯腰驼背的样子，却怎么看都让人觉着厌恶。
“我们不是佣兵。”
另一个一看便是佣兵的人。却一挺腰，就此坐直了身体：“恕我不便回答你的话。我的主人——他就在你家里屋，请你同他交谈吧。”
“？”
父亲一讶。
他略微皱眉，而从他那貌似不开心的表情中，生性敏感的女孩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若隐若现的不安。
“……”父亲快走几步，侧身打开里屋房门……
“你是……”
话还没问出，女孩便注意到父亲整个人的身子霎时间绷紧。旋即，父亲那魁梧的体躯便稍往后退了一小步，但仅一下，他便又好像赌气似的挺身向前：
“请问你是——？”
“嗯？”
从里面突然传出来个很好听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女孩心下好奇，便也快走几步，来到了父亲身边。
“哦，你就是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吧？”
才一抬头，她便瞧见那年轻男人说道：“我是个路过的勋贵，想在你们这儿暂避一段时间的风雪。”
“！”一刹，女孩懵在了当场。
她险些窒息。但很快，意识便重又灌回了她的身体。
短暂的惊艳过后，遗留在心中的却是加倍的提防与不安。
“你……”
父亲面色凝重。
他左边的脸颊稍稍抽动。但很快，他便在脸上挂起了笑容：
“欢迎。欢迎……我们这儿是小地方，平时很难见到像您这样的老爷。老爷——我打了头鹿。不嫌弃的话，今个儿请在我家用餐吧……”
闻言，男子眉毛一挑。
旋即，他便笑逐颜开道：“这太好了。不过，这么打扰你们毕竟不是很好，我心里也过意不去——这样吧，你说，一顿饭还需要多少钱？”
“至少得几个铜板呢！”
突然，妹妹从床上抻着懒腰发出一声低嚎。
“！”
父亲狠狠地瞪了二女儿一眼，但只一瞬，他便再笑着看向男人：“不，不需要多少的。”
再一愣，再一顿：“不要的，一点儿都不要。”
这般说过后，父亲再连忙伸手揽过自家长女：
“这……老爷，这个是我家女儿。”
说过这一句，他进而着重强调道：“现在就等着新任祭祀大人到了，等祭祀大人到了，她才好往外嫁人。”
女孩感觉到自己父亲的手在发抖。
“啊——咳！她、她今年十九了，名字什么的，也早就在镇里的名簿上记好了。所以……啊，所以那个什么。她…她因为名字在镇上的名簿里，所以没法……”
“挺好的姑娘。”
那位勋贵老爷虽只是自称勋贵，但女孩却看得出他绝对是一位真正的老爷。毕竟，只有真正的老爷才会从内到外让人感觉到高贵。
“她叫什么名字？”勋贵老爷问。
“麦萝！”
不等父亲敷衍，女孩立刻瞪大闪闪发亮的眸子跨前一步。
她大声道：“我叫麦萝！”
聪明如她，当然知道父亲说自己的名字在镇里名簿上是什么意思。
她当然知道父亲的意思……是啊，她当然知道。
“你是个好姑娘。”
勋贵老爷笑了。
他就连笑，都笑得特别好看。只一眼，麦萝便仿佛看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天差地别——相比起嫁人，她倒更情愿给这位老爷当一个无名无分的女佣！哪怕只是每天能看到他的脸、他的笑容，也比嫁人好一万倍！
与其将自己献给那种糟老头子……
可是，这样的念头仅在脑海里打了个转儿，便如附着在砖石上的雪沫般，随风四散……
麦萝低垂眸子，暗自嘲笑了自己一声，便将储藏在心底的一切不切实际的念头通通赶出了脑海。
毕竟，人得认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