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迪蒙缄默不语。
他额上冷汗一直在流。
其实，倘若他有心辩驳的话，想将眼前祭祀的错误观点批得体无完肤是随时可行的。
但是……
“也不见得做不到。”
但是，劳迪蒙却不知为何。口说不出，嘴道不了：
“也不见得……不见得做不到的。你看啊，我现在是‘和平俱乐部’的主持者，只要我们继续努力下去，总有一天这里的同好会越来越多——你以为我在被帝国接连抓捕了好几次后，就什么都没再做吗？不，我不是。我还是在做的，我非常努力地在做了。这些同伴便是我的……”
“同伴？”索索险恶地露出了嘲笑。
他一扫全场，进而嗤笑道：
“你，管这间酒馆里的人们叫同伴？”
“我看的出来。他们都是些旧贵族的子嗣，这儿年轻人居多，而且，我还在行政府那儿听说了——你们这里招募成员对身份地位都有限制。这可真是……嘻，哈哈。”说到最后，索索大笑出声：“好的，我问你。你这所谓的‘和平俱乐部’，除了是你们臆想中的所谓对帝国的反抗外。它和那种由普通学生或勋贵青年们组建的各种形式的俱乐部，它有什么区别？”
“你们说想反抗帝国，说希望改变一切。可是，你作为领导者却根本没做好相应的准备！”
“独立？那是要死人的。你准备为此付出多少人的命？你的这所有同伴中，付出至少三分之一，再在你们所有旧奎法人中随机挑出三分之一的人来，他们就是你们真正开始‘工作’后将付出的代价！知道真正能引发变革的做法是什么吗？你，作为领袖，将一切牢牢抓在手中。残忍对待你的同伴，将那些善良的、有责任感的索菲派驻在旧奎法的官吏们通通找出来，一个个地杀个干净！你们得去作恶、作恶、再作恶！去杀更多的人，所有胆敢反抗你们、所有不愿意和你们一起做事的人都杀掉，直至将整个旧奎法变成一片人间炼狱，引起帝国的愤怒，使他们真正派兵过来挨个贵族杀过去、挨个村子屠过去，让所有人的血、所有人的尸体把旧奎法这片土地哺育成秃鹫和蛆虫们的乐土。三分之一？我说得还太少了！三分之一的死伤，还远远不够！”
“你——！”
劳迪蒙愤懑而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拍案而起：“你、你这是什么话？！”
“这是畜生才会做的事！我们是为了旧奎法的灵魂、为了人民！你当我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畜生吗？我告诉你，我不是！我不准你这么看我！！”
畜生……
当这个男人吼得声嘶力竭时。一恍惚间，索索仿佛又看到了在东方时那些因自己而被屠戮殆尽的村落及乡镇。
再一眨眼，他又好似看到了一切食腐的野兽，在荒野间徘徊。
他心脏猛地刺痛。但表面上，索索却依旧在笑：
“是啊，你不是个畜生。”
“你不想当一个畜生，更不忍做一个畜生。你生活在和平的环境里，希望大家能以和平的方式听你说话，还期待着和平对话能解决全部问题。”
索索抿着嘴：“这太天真了。”
“说到底，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一种愚蠢的宣泄。你自以为是一个旧奎法人，但在我看来，你却和我认识的那些生活在北方的索菲人没什么两样——帝国仁慈地统治着这片土地，令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感受到了尊严、拥有了自由。就连你数次尝试造反，试图宣扬你那旧奎法理念的行径，也被帝国以宽大的胸怀容忍在了其中——没错，你是个旧奎法人。哪怕你一直自称是旧奎法人，我也毫不意外。毕竟那是你的记忆，你的骄傲……”
说到这儿，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我同样是个波罗人。”
“出门在外，说起波罗我总是充满了自豪。但倘若要我回到波罗，要我一辈子待在那个腐朽的地方慢慢腐烂，我却不愿意——从某种意义上讲，我讨厌那个地方。我讨厌那个人们很粗鲁、很无耻，更讨厌那种充斥在街道及人群中间的世俗气味。可身在索菲，我却始终自知自己是个波罗人。”
“毕竟我能感觉得到：我和索菲人有点儿不一样。”
“可是……”劳迪蒙开口欲言。
但临到最后，他却仅是悲伤而若有所思地垂下了头。
“总之，你祖父希望我能和你谈谈自己的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始终知道自己是个波罗人。但是，我却深为自己有朝一日有可能成为索菲人而感到骄傲——我希望成为他们的一部分。我希望能融入到这个全世界最伟大的文明之中，我希望我的子孙后代能不再像我，而是像生活在索菲土地上的索菲人一样，自由、高贵地活着。”
“可是，我们旧奎法……我们旧奎法的，不见得比他们索菲差。至少我是这样想的。”劳迪蒙声音很小。
他似乎越来越迷茫了。
“你正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索索并未回应他的观点。而是以一种颇为关切，甚至稍有些悲天悯人的目光直视着这个男人：“我二十一岁，你却已经二十五岁了。作为波罗人，我侥幸成为了索菲人的祭祀，我自知这是帝国为拉拢波罗给予的恩赐，但我却还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一切——为什么我会这么做？因为我不想只做个波罗人。我想成为索菲人！我想有朝一日，能爬到上面、一直爬到万王之王陛下的身边！我希望有朝一日后世的人们能称赞我的名字，我希望哪怕有朝一日波罗不再是国家，而变成索菲的一个行省后那里的人们也还是会以我为荣——我。作为索索，我！”
说到这儿，他温柔地笑了：“我理应比波罗伟大一千倍。”
“那么，你呢？”
“据你祖父所说，你拥有才能。倘若你希望让更多的人得到幸福，你就该用自己的能力去改变、去创造一个美丽的未来，而不该如现在这般，每日在酒馆中糊涂度日，活得活像个无能的勋贵少爷！无耻的庸俗酒鬼！”
“……”劳迪蒙哑然。
他瞪着眼睛看向索索。
恍惚间，眼前萦绕着的雾气仿佛被一扫而空，长期以来始终压抑着他情感的那种挥之不去的郁闷，也于顷刻间化作了虚无。
“去做吧。”
说到这儿，索索倾身向前，又轻拍了拍劳迪蒙的右肩。
可对方却仍沉浸在名为伟大的幻想中……不能自拔。
“你的世界理应更宽广，你应影响到的人也本该更多。”
索索起身。
他自知话已至此，毋庸多言。
“这些就是我想说的。要是你之后改变了主意，就会罗摩铎一趟，去看看你的爷爷吧。”
言毕。
他移开身子，缓步走出了‘和平俱乐部’。
门声吱呀，两个随他一同前来的官吏也赶忙回过神来，紧跟着索索的脚步一并离去……
唯有劳迪蒙：他依旧恍惚，仍在思考……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