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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莫纳福先生。”
“哦，您来迟了呀。狄丽尔小姐。”
在灯光辉煌的圆厅中，穿着一身精美棕绒棉衣的中年男人从椅子上侧过身，瞥向了从大厅外门挽手走入的一对男女。
“祝您安康，狄罗尔先生。”
“也向您问好，安莫纳福先生。”
……
他们是最后抵达圆厅的勋贵。
在圆厅中，聚集着全新丽芙镇的王国旧贵族与索菲新勋贵。这些本该处在同一阵线的伙伴，在近数十年间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倘若有外来的敌人或外部城镇试图介入这两个小镇，他们便会团结一致；否则，他们便会在小镇的各处展开无硝烟的有限制争斗。
“哥，你坐……”
在新丽芙镇，狄丽尔与狄罗尔在所有勋贵中名望最高、势力最强。
原因则是这对兄妹是巴米尔西王国遗留在新丽芙镇爵位最高的旧贵族——早在旧王国时代，尼兰家族曾长期主持巴米尔西的北方毛皮贸易特权，是一个历史传承悠久的家族。而在巴米尔西王国的国政被索菲取消后，这对巴米尔西王国的当代家主，便只剩下了“勋贵”这一鸡肋般的头衔。
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只是他们的勋贵爵位可以世袭罔替吧……
在与安莫纳福先生问好并互相回礼后，其余勋贵也纷纷向兄妹俩施礼。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先后顺序。也是由于近十年间，在两座镇子中自然形成的传统。
安莫纳福先生是新贵的最卓越代表，在新丽芙镇及南方通往大北道的贸易网中，他占据着很大的一部分蛋糕。诚然，安莫纳福先生并未插手长期以来的毛皮贸易，但作为一位重要的贸易中转及调运商，他却承担了奥尔马奇兰至大奎法地区，南抵纳勒尔行省北部的大片贸易转接及保护——这可是相当丰厚的福利，有传言说，他可能与北边的蛮族有来往，甚至可能还训练并雇佣了蛮族作为佣兵团的成员。显然，这纯粹是……千真万确的事。
愚蠢的农民与镇民们只知乱猜，可在场众人却实在了解安莫纳福先生的真面目。
传言说，他自命为“北方索菲人”，却不遵守索菲人的传统，在家宅内豢养着各超过十人的男宠和女宠——这是真的；传言还说，他生性残忍，曾为了抢夺生意而谋杀了一个单纯耿直的官吏——这也是真的；甚至还有传言，认为安莫纳福先生其实在筹划着背叛帝国，靠佣兵团及手中积攒的财富重新复兴巴米尔西王国的统治，那帮蠢材甚至疯传他拥有不少于三百人的私兵军团……呃，这个倒是假的。
安莫纳福先生没法掌控手下的佣兵团，他拥有的财富也没法随时转换为金银，他是个崇拜帝国、总喜欢发表一下忠于帝国、忠于万王之王言论的自命为索菲人的北境人，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同时，他虽然有私兵，但人数却从不敢超过二十人，而且即便是这二十名私兵也还挂着“下人”的名义。毕竟，想叫他做有违帝国意愿的事，简直比徒手攀登刀山还更难！
“我刚刚得到消息，新任祭祀大人已于本人抵达神灵最虔诚的土地。”
他一板一眼的说着官话：
“祝祭祀大人万福，愿我们的万王之王……”
“万寿无疆。”
众人一齐低唤出声，并时刻留意着身边的其他勋贵。
“蒙祭祀大人的光辉，咱们这小镇真是越来越显着漂亮了。”狄丽尔假笑着说了一句。
她仍未见过那位所谓的祭祀。
可她却知道，倘若自己将来想结婚，某件事一定会在自己今后的路上发生。
毕竟，即便家世悠久，即便曾在巴米尔西王国拥有过最高达到伯爵的尊贵身份——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家族的每一位女性也都曾以同样的形式完成过那项“长大成人”的必要仪式。
小时候，她曾问过自家祖母。老人家当时说，她年轻时的萨满是个嘴巴很臭的家伙，直到四十年后，她也好像还记得当时他嘴里哈出来的臭气——可即便是贵族，即便明知道这是很荒谬的传统，你也还是的硬着头皮接受。毕竟，那虽然很荒谬，却也很神圣。
神圣。
……哼。
她倒不相信一个被人类干死的神，会有哪些神圣之处。
不过，好在此前她已经经由各种渠道获知到了那位祭祀的年纪——据说，那是索菲帝国有史以来，甚至有可能是全世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祭祀。倘若一定要与自己不爱的人发生关系，狄丽尔倒宁愿如此！相比起被据说很神圣的糟老头儿压在身上，一个年轻、上进、博学的男人，倒是更合她的胃口，哪怕对方虽然年轻却是个丑八怪，那也足够了！
“咳咳——！”
互相寒暄，互相吹捧，再兼彼此在各自面前表达自身对帝国及万王之王的爱戴，乃至于对新任祭祀大人的期待之后，伴随着两声轻咳，安莫纳福先生重新捡起了今天众人必须面对的话题：
“好了好了，各位——对祭祀大人的再多赞美及亲吻，也无法表现我对帝国、对神明之爱的万分之一。正因如此，我才在获知消息的第一时间通知各位——这个一方面，是为了我自己避嫌，免得我先到祭祀大人面前献殷勤，寒了大家的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想听听各位的意见……”
话说到最后，安莫纳福先生放缓了语速。
他将视线挑向狄罗尔：
“不管怎么说，丽芙镇、以及曼德勒镇。大家从前就是朋友，现在则更是友谊加深的好朋友——那么，作为新丽芙镇的勋贵之首。狄罗尔先生……”
说到这儿，安莫纳福先生点头微笑致意。
他向狄罗尔所在的位置一摊手，“邀请”后者开口发言。
“……”
狄罗尔抬着脸，视线却垂向了圆桌上罩着的布面。
过了一会儿，当觉着圆厅中的气氛已经酝酿得差不多时，他才缓缓开口：
“新丽芙镇啊……（笑）还真是个糟糕的名字。”
此言一出，先是安莫纳福先生，而后其余勋贵也纷纷笑了起来。
这之中既有干笑、假笑，也有会心发出的低笑、真笑。
“选什么不好。”
狄罗尔貌似轻松地一抬肩膀，将坐姿摆得较为随意：“非得弄这个名字。这下，恐怕别地方那些人，又该对咱们这儿加诸嘲笑了。”
“这是个不错的建议，狄罗尔先生。”
微笑一会儿，安莫纳福先生抬手垂下头笑。又过了一会儿，才扬着笑脸看向狄罗尔，继而点头：
“确实。”
他道：“我也有想过，这样咱们的名声，免不得要遭河对岸那些妓女们的牵累。”
顿一声后：“尤其是对祭祀大人的风雅有妨害。”
“是啊！”“狄罗尔先生说的确实对。”“我也附议。”
一时之间，众人交相称赞。
安莫纳福玩这一手已经很久了——他喜欢由狄罗尔这个年轻人先提出建议，再由自己加以认同。这样一来，无论是支持狄罗尔甚或是支持自己的勋贵，表面上都会表现得像是因自己赞同才表示愿意赞同方案。
勋贵们都很难收买，个别人甚至很看不惯安莫纳福这个暴发户。
但借着这招，安莫纳福却不必逼大家过早站队——他自知自己根基尚浅，一直以来，虽然与狄罗尔兄妹俩及他们背后的尼兰家族多有龃龉，但长远看来，双方反倒是合作多于对抗。毕竟，他们喜欢他的钱，而他作为一个外来户，也很需要镇子上的势力作为后盾……
“还有……各位觉得，我们是明天一早全体登门拜访祭祀大人好，还是……”
狄罗尔声音愈缓。
他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事实上，大家知道，他也知道——对那个兼具“索菲统治象征”与“外地佬”概念的所谓祭祀。新贵们尚不清楚态度，可他们这些老贵族，却确实是对其极不感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