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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最短暂的，无疑是年轻人的一腔热血。
——《萨玛与维尔哈多》
***
罗摩铎坐落于一片狭窄山涧的谷口，一条清浅的小河自北向南绕城而过，河水下游漂浮着居民们顺排水管道倾斜而下的生活垃圾与污水。城中斑驳的石墙与根部爬满了青苔的低矮栅栏，则向旅人们低声倾诉着小城曾经历过的那些岁月。
在城墙外的灰白色门楼前，索索翻身下马。
门楼表面的那层白漆略显驳杂，他判断上次粉刷的时间大约在三、五年之前。继续仰望，一枚由整块的黑色石灰石浮雕而成的双头狮纹章镶嵌在城门正中央偏下的位置，即便相距甚远，索索也还是能隐约看清狮子口中那阴森锐利的尖牙。
“先生，请出示您的证件。”
“奥尔马奇兰行省学生，现在是罗摩铎低等祭祀。”迎着身着褪色皮甲的卫兵，索索向对方轻轻点头，继而从袖中取出了奥尔马奇兰神殿为自己开具的相关证明：“索索·茶·艾尔米。方便的话，希望您能告诉我本地的行政府的位置。”
在恭敬接过写有相关证明的布料时，卫兵显得困惑而疑虑。
他装模做样的看了一眼，只一眼，便小心依原样卷起布片，又弯腰将之抵还给了索索。
“索索先生，对吧？那么，您车上的是……”
“我的家眷。”
索索回身看去，却见欧丹与西玛正各自从马车中小心走出：
“这位是我的妹妹，这一位则是我的妻子。”
“您的……”卫兵前探脖子，双眼微皱，嘴巴也微微咧开，似是没听懂索索的意思。
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为常态：
“妹妹，妻子……好的，我知道了。”
男人向后退出两步，又仰头望向城楼——在那双窄、扁的小眼睛与另一名士兵相汇合后，他垂首向门内刚刚才警戒起来的士兵们挥一挥手：“好了，放行吧！”
而后，他再看向索索：“从这儿一直往前走，到了十字路口往右拐，一直往山上走，最大的那座白色建筑就是。”
“谢谢。”
索索收回证明，又漫不经心道：“您也读过书？”
闻言，男人一愣。
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略有些唐突，索索忙笑着解释道：“我听你说话蛮有条理，这才随口一问的。”
“哈哈……我不识字，只是个大老粗，和祭祀大人肯定比不了。”这卫兵略显羞惭。直到这时，索索才真正认真地端详了他的模样和打扮——此人蓄须，胡须打理得颇为齐整，似乎是想向勋贵模仿；衣服虽旧却干净，目光虽和善却机敏，看来野心不小……
凭感觉，索索断定此人绝不会永远当一个卫兵。
不过，他自己既不是自来熟的性格，也没有太多结交朋友的闲情雅致。
因而，在简单寒暄几句后，他便牵马领车继续往城里面走。只一会儿，索索便瞧见了卫兵刚才说过的十字路口和通往山坡的缓道，从这一带开始，前面的地砖逐渐由碎石转变成了石板铺就的平整道路，看来，城镇中心大概也就在这一带吧。
“真小。”
西玛蹲在车上，颇不开心地扫视着周遭：“和奥尔马奇兰根本比不了！”
“以后，这儿就是咱们的家了……”
欧丹却坐在她身旁，双眼朦胧。
索索回头看了这俩姑娘一会儿，临了才蓦然一笑：“当然比不上奥尔马奇兰，那儿好歹是一个小国数百年经营的国都，要是索菲的随便一座城镇就能比得上，大城市在这世上可就不值钱了。”
欧丹轻拍了下西玛的脑门儿：
“你听她瞎说！”
但听得“啪”的一声轻响，欧丹活泼地按着双腿，仰头望向前面的索索：“亲爱的，以后……”
“哈…以后，我就真的是祭祀了。”
索索含笑低语，似是略有几分伤感。但只片刻，他便重新抖擞精神：“西边这段是坡路，你们先别上去了。我自己先去，等找到这儿的市长，再由他安排好咱们接下来的住处后，咱们再想办法——把车上这些，还有你俩，都找个地方重新安顿下来。”
“呜——！！我又不是货物，什么叫车上这些还有我俩啊！”
小西玛挥舞拳头以示抗议。
当然，索索并没有将她这小屁孩的宣泄当回事儿：“还有……奥格玛先生，您的另一半工钱我会尽快支付的。”
“哈哈，那只是小钱——相比起这个，索索先生……或者说，索索祭祀大人？”奥格玛是个有着棕红胡须的壮老头，这一路上，他作为车夫独自承担下了所有的苦活、累活：“要是您能记住我。下次再有什么远门要出时，尽管到商行指名老头我。”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如此。”索索也笑了。
老实说，他对这个人的观感很是不错。
这位老人不算健谈，但在遇到突发情况时，他却总能在第一时间警觉并作出反应。相比起近些日子为装出一副“大家闺秀”样子而故作姿态、即便发现了什么也假装没发现的欧丹，有他在身边照顾，几人在路上着实是省了不少时间。
而后，他继续策马上行。
低缓的坡道沾染着些许油腻、潮湿的痕迹，似是才下过雨，索索将视线随意扬向周遭，他试图尽可能从周围的一切中获取尽可能多的信息。然而，除了历史痕迹与人文气息，他没能在这儿读出任何与众不同的感受……一百年前如何，今天便也如何，它好似一只垂迈的老鹿，休憩驻足在溪水边，不想饮水、不肯前行。想来，再过一百年这座城市也还是会继续保持这种形象吧？
压抑而安全，压抑而安全……
想到这儿，索索骑在马上，仰头眺望向头顶那片平滑如镜的湛蓝色天空。
它好似一片水。
就好像……就像是，能倒映出他胸中那颗炙热中掺杂着野心的灵魂。
“这里，真让人喜欢不起来啊……”
为什么？
究竟是因何而厌倦？因何而反感？
索索不讨厌平静。
索索不讨厌一成不变的生活。然而，他却会对永恒的宛若淤泥的腐朽心生厌恶。
从未改变就意味着不敢前进。
不敢前进就意味着生不如死。
想到这儿，他暗自耸了下肩。
（我不喜欢这儿，那无所谓。）
索索如此心想：
（只要欧丹能喜欢……）
少年……或者说，男人。
男人策马前行，心神散漫，目光涣散。他的心或许还在遥远的东方与英雄史诗及骑士传奇们一并驰骋，但至少他的意识……索索的意识，已经被他强制按在了这片山间的城镇之中，再不移动。
（只要欧丹喜欢——那么，我会做下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