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并非一种民族概念，而是一种文明概念。非索菲的索菲人倘若认为自己是索菲人并严格遵照索菲人的习惯行事，那么她就是索菲人；居住在索菲的索菲人倘若不认为自己是索菲人并不遵守索菲人的道德文化，那么她就不是索菲人。
——《后古典时代的索菲与泛索菲世界》
***
次日深夜，窗口的陷阱找到了一个小偷。
一个孩子，凌晨两点的时候，试图蹬着外面的青石砖，从窗口爬进房子。
结果，倒刺勾住了他的胳膊，从下面翻压上来的烛台，将这孩子的两条胳膊直接钉在了窗台上。
听到声音后，索索和欧丹都跑出来看，附近的邻居也被这凄惨的嚎叫声吵醒了，各自点了魔法灯，从家里纷纷跑出来查看情况。西玛是最后到的，等她瞧见时，那个想要做贼的脏小孩已经被人从胳膊上拔下烛台，再把人顺着往前推，将之由倒刺上摘下——那双瘦小而肮脏的手臂血肉模糊，眼瞧着是已经烂了。着实……惨不忍睹。
对此，西玛倒是没什么所谓。
在她想来，只要最后没出什么事儿就好。
穿着身薄绒衣，蹬着一双灰桐木板做成的拖鞋的她啪嗒啪嗒地走上前，只瞄了那孩子的胳膊一眼，便向一旁的欧丹问道：“这是怎么了？”
她道：“出什么事儿啦？”
“抓到贼了。”
欧丹瞥她一眼：“这下可好，你哥哥出去做好事反惹上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西玛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继而将视线对准那双已不成形的手臂：“能保住吗？”
“留不了。”欧丹生气道：“再说，一个贼罢了。”
“能活下来就算不错，谁会想留下他的手臂啊。”
说话的时候，欧丹显得很是生气。她抱着胳膊，小小的脚藏在拖鞋里啪、啪地踩着地，嘴也嘟着，完全是一副对索索极不满意的模样。
“哥哥有说什么吗？”西玛又问。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欧丹叫了一声，又将视线往远处那聚着一堆火把的方向看去：“他去叫医生了。”
“他想救这孩子？”西玛一讶。
“谁知道。我看他不是想救，说不准只是单纯想将这事搞明白。”欧丹念叨道：“昨天他就说，说是贫民窟那么穷，指不准就有人盯上咱们家。我当时还劝他说没有那么笨、那么不要脸的贼，可谁曾想——今天还真叫咱们遇见了。”
“真是可恶。”低骂一声后，西玛上前踹了那昏迷且脸色极白的孩子一脚。
“喂，你可别把人弄死了！”欧丹瞪她一眼：“人要是死了，小心你哥哥回来揍你！”
“嫂子，你就放心吧。”西玛一直以为欧丹出身平民。
所以，她说话时自然也带上了几分她自己想象中的“平民”口吻：“这帮贱民畜生，他们结实着呢！”
“你从前家境也不是很好吧？”欧丹稍微眯起眼睛：“啊，反正我也知道。北境那边儿对这类事看得很轻——可即便如此，一般人也不该像你这么残忍。这孩子都快死了，你稍微同情一下……不需要太多，只需稍微——这样做，大家都会觉得你很善良的。”
“哈哈……嫂子，瞧你说的。我本来就挺善良的。”
西玛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小心站在原地，声音恳切：“这不是看他太生气，竟然连咱家都想偷……”
“是啊，我也生气。”欧丹小声道：“你哥哥是个好激动的人，有时觉着全世界都是好人、有时又感觉全世界都是恶棍。这要是真被这偷儿的得了手，就算丢的东西不多，你哥他心情也肯定还是得糟糕上好些天。”
“谁说不是呢……”说这话的时候，西玛再次将视线投向了那孩子的胳膊。
她是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有这么狠的陷阱。不是为了杀人、伤人，而是专门为了折磨人。
想到这儿，西玛小心翼翼地问道。“嫂子，哥哥他不会因为这件事丢脸吧？”
“脸的话，早在他去贫民窟做梦的时候就已经丢过了。”欧丹撇了下嘴：“现在无非是那件事的后续罢了。”
“你觉着，他最后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我哪儿知道他啊……”赌气的说了一句，欧丹倒也没有将问题一股脑儿往索索身上怪。她只埋怨一句，便转而认真地开始分析：“如果是我，将这事上报到政厅以后就不管了，接下来该工作工作、该吃喝吃喝……可是，你哥哥他的话。你看，他这人性格不是蛮偏激的吗？”
“没错。”西玛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他这种性格，肯定不会就这么撒手不管的。我估计，他一定是既恨、又可怜这孩子。指不准还得在给人救醒后试着给对方找条生路，让人认个错，再稍微举办个什么仪式之类的——反正，他们这些有文化的祭祀和贵族就喜欢这样。”
“哟，那这小鬼可真是赚翻了。”西玛感叹道：“才丢了两只胳膊，就能从贱民窟里爬出来……”
“是贫民窟。”欧丹强调道。
“对、对——贫民窟。”应和之余，西玛再次将视线投向远处那堆簇拥在一起的火把。索索似乎正在和邻居们和闻讯赶来的卫兵们说着些什么，再一瞧，那所谓的被他喊来的医生也正拎着手术器械——像是锯子啊、小刀啊、还有抽血管什么的赶往这边。看来，事情的后续发展说不定还真会像欧丹想象的那样……
“我真不明白。”她突然小声说：“哥哥这样的人，为什么能当上祭祀呢？”
“你什么意思？”欧丹瞪大了眼睛。
“哎哎，嫂子你别生气。我没有瞧不起哥哥的意思——哥哥他又聪明、又善良，既帅气还很有学问，这些我都知道。可问题是……嗯，我差不多是个奥尔马奇兰人吧。总之，我是很不明白索菲帝国为什么会选中哥哥这样的人做祭祀，你看呐……他不是很天真吗？”
“那你想象中的祭祀都什么样？”欧丹抿着嘴，显得很是不爽：“一个个都老油条似的，成天说些毫无用处的话？”
“难道不是这样吗？”西玛反问道。
“才不！”
欧丹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颇为骄傲地望向远处，在那个方向上，索索正紧张兮兮且咬牙切齿的对周围的人们说着些什么，而那些人则无一例外的露出了或迷茫、或费解的表情与眼神。
“我可是见多识广了。在我们索菲，祭祀就得是你哥哥他这样的——既保守，又高傲，怀着一颗狂放不羁的心……”
“啥？”西玛的眉毛扭曲起来：“他？狂放不羁吗？”
“嗯。”欧丹害羞的点了下头。
而后，她小声道：“这世上的人大多只会附和别人，只有少数人能自己思考。你哥哥就是这少数人中的一个。”
“可是……”
西玛又想起了索索当初那没骨气的样子。
偶尔表现得特别骄傲，偶尔又表现得特别自卑；而且，就连他现在在远处和别人喊的模样，也显得糗透了。
“反正，你哥哥是那种下了决定就一定要拼命做到的类型。”这般说着，欧丹羞红了脸。她害羞的双手捧住自己的脸颊：“就算是我挡在他面前，他也一定有办法把我杀了吧？”
“……”瞧着这白痴，西玛什么都没说。
反正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她懂的。
“总之，祭祀就得是你哥哥这样的。又帅气，又有学问，永远是那么的优雅、那么的高傲、那么的……”
“好啦好啦。”西玛实在不想再听她继续吹嘘下去了。
反正对这个人来说，只要和索索相关的就都是好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嗯……
思前想后，西玛总感觉自己似乎能想象出索索站在高台上，声嘶力竭地号召大家将违背索菲传统的罪人们烧死的画面。
他绝对是能干得出这种事的人——而且，做过之后还绝对毫无愧意。这人指不准会在把人烧死后流几滴眼泪，可就算是哭了，也仅是在为“竟然有人敢不尊重索菲传统！”而哭。那些被烧死的在他眼里和垃圾渣滓差不多的人，他是肯定不会在乎那些人的生命的……
啧，这个该怎么说？
狂信徒？
有些事，西玛倒是懂得比较少啦。但反正她觉着自己的哥哥肯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像那种“一千人也好、一万人也罢，既然他们不够索菲，那就都去死吧。”之类的事，他绝对做的出来。说到这个，西玛倒是在欧丹瞎侃时听过，说是在王都一直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认为最索菲的索菲人通常是那些刚刚成为索菲人的索菲人，无论情人还是火刑，战争还是酸黏论，他们吼起来一个比一个带劲——话说，哥哥他该不会就是这种类型吧？
想到这儿，西玛耸了耸肩。
算了。
关我屁事。
反正，我自始至终都是个奥尔马奇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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