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高台，回身望向台上那一批烧焦了的尸体时，索索仍感到后怕。
那些黑色的人棍直愣愣的戳在台上，空气中似乎仍能嗅到焦臭味。一想起刚才的自己，他便一个劲儿的冒冷汗——大家一嚷起来，索索就感觉自己好像来了情绪；这股子激情一到，他就变得不太像他了——多么残忍的事都做得出，而且，毫不犹豫。这令他感觉很糟……
卫兵们已经驱散了看台下的群众，地上有呕吐过的痕迹以及擦眼泪或鼻涕的手帕，除此之外，一眼看去索索还瞧见了吃剩的果仁与干饼。
“……”
他诧异的盯着地面，将视线投远，再收近。好长时间都没从这冲击中回过味来。
冷不丁的，索索突然回眸遥看身后高台后侧的那些前来观刑的勋贵和夫人、女士们——个别夫人在丈夫的劝慰声中低声哭泣，有两个衣着华丽的勋贵在眉飞色舞、摇拳交谈，有位夫人在打她不听话的孩子屁股，还有些岁数稍长些的老绅士已拄了拐杖，一边交谈一边彼此相伴在仆人们的搀扶下走下高台——这一切，宛若一幅巨大的浮世绘。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但是……谁会可怜这些，被火焰吞噬了的罪犯呢？
索索猜，一定有的。可自己却不是。
他继续寻找，终于在看台左侧偏中间的位置，找见了欧丹、西玛以及莫克蒙夫人夫妇。
“……”他一喜，开口欲言，脸上的喜色却渐渐淡去，最终化作了一种不知该说什么、该叹什么的阴郁。
蹬、蹬、蹬。
顺着阶梯，他再次登上了高台。
上了高台，一些还没离开的勋贵们赶紧带着他们的孩子与家眷跑来向索索问好。安度先生，经营河里的水产买卖发了家；多蒙先生，曾做过绸缎布料的买卖，现在则是城中五家酒馆的经营者；珂卡库其先生，旧北境贵族，继承了他父亲的勋贵爵位……
索索微笑着向他们一一问好，他没敢与任何一人寒暄。
毕竟，和其中一个寒暄就得与所有人说话，否则便会被看作是失礼或故意无视对方。
等终于摆脱了勋贵们的纠缠后，他才能继续往欧丹她们那儿走。
这时，早已站起来等候多时的欧丹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索索——！”
“……”索索笑着同她挥手。
再一顿，他将视线投向了莫克蒙夫人和柯南先生。
“夫人！先生！”
“祭祀大人。”“祭祀大人，辛苦您了。”
这对夫妇也赶忙起身回礼。相比起莫克蒙夫人，柯南先生的动作反而更快一些，想来他是早已就此等候多时。
“让你们看笑话，实在抱歉。”索索走上前，尴尬笑道：“我似乎太紧张了。”
“不，祭祀大人，您做得非常好。”柯南先生一讶。
清了清嗓子，他缓声道：
“看着您在台前的表现，我差点儿也喊出声。不得不说，您在调动起大家主持正义的情绪这块儿，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我早年在罗摩铎看过审判，在省府收到的邀请则更多。但那些祭祀要调动起老百姓的愤怒，都至少得把犯人游街个几小时才敢开始。而且，他们从始至终都不敢多说话……”
“嗯？还需要将犯人游街的吗？！”索索惊得张大了嘴巴。
“……哦。这个并不是已成文的规矩，而是大家都约定俗成了的。”
“那怎么没人和我说？”他哭笑不得：“见鬼，我这次纯粹是按照书上写的布置的！”
“哈哈……”
柯南先生笑了。
他道：“我猜，一定是祭祀大人您严格遵照规矩办事，那些侍从们就没敢提醒您这件事——毕竟，他们准不会知道您不知道。”
“唉……”
一想到自己精心布置的高台与行刑场仍有纰漏，索索就羞得红了脸。
现在回想起来，柯南先生说得倒也不错。这几天，自己一直在忙行刑的事——无论是想着如何防止火焰蔓延，保护好观众及民众们的安全，甚或是让罪犯们能在充分恐惧与忏悔自身的罪行后死去——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尽可能考虑到了一块儿。在神殿里，他这三天一直是说一不二。侍从们只有为他干活、帮他跑腿的份儿，现在回想起来……好像确实曾有几个侍女想说些什么，却在自己瞧见她们的瞬间，就都害羞的跑开了……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他这几天毕竟是太忙了——人生中第一次行刑，索索只求将一切做到尽善尽美。因此高台的搭建位置是他选定的，选用的材料是他选定的，工匠是他在问过奥洛浦后乘马车亲自雇佣的，就连观刑的勋贵们所坐的椅子与用于放置茶水、果脯的小桌也是他找莫克蒙夫人借来的——当然，这样看去桌上的果脯似乎没几个人动。想想也是啊……唉，前面是烤肉的味道，后面的人哪可能有心情吃东西呢？
（下次我绝对能做得更好。）
“真解气。”
莫克蒙夫人仍拿着扇子，这一次的是折扇。总之，她还是在轻轻地摇：
“他们死有余辜！我刚才也喊了，实在痛快。”
“是啊，不管怎么说，将孩子从父母那里夺走都太残忍了。”欧丹应了一声。从这对勋贵夫妇起身的那刻起，她便也忙不迭地站了起来。索索看她似乎仍有些拘谨，想来是还在对莫克蒙夫人的财力感到害怕——反而是西玛。这蠢材倒是挺无所谓的，一看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
“就是。一想到他们做了那样的事，我就生气。”
莫克蒙夫人攥起了拳头，她嘟着嘴。再看向前边的那一排焦炭时，即便眉眼间仍暗含一丝害怕，声音也仍显得硬气：“这群人贩子真是死有余辜！所以说，万王之王陛下的想法永远是对的。像是我们这种人，就永远猜不到万王之王陛下的这等考虑——杀一儆百。干掉一个拐卖儿童的坏蛋，就能震慑住一万个！所以我才说……”
“万王之王陛下他，实在是高明。”
“是、是。陛下的智慧，只有在事情发生后我们这些人才能理解到——哦，原来是这个意思。”说到这儿，柯南先生稍显骄傲地扬起头。他清了清嗓子，道：“说起这个，就要说到我年轻的时候……”
“亲爱的，如果你能少讲两句你年轻时候的事。我猜我会非常感激你的。”莫克蒙夫人瞪了柯南先生一眼。
只一眼，老头儿就闭上了嘴。
他打了几声哈哈，接下来便是单纯的顾左右而言它。
“……”
索索将这些看在了眼里。
当然，他什么都没说。
按说莫克蒙夫人在结婚后是应该抓紧要小孩的——但看她现在这神态、语气，想来是并不觉得柯南先生还有几年活头儿，因此就没想着要孩子。
说到底，这对夫妇的婚姻本就是利益交换的一部分。莫克蒙夫人需要名声，柯南先生则需要她的财力及自家儿孙加入莫克蒙家族的渠道——两全其美的交换，不是么？在索索想来，莫克蒙夫人如今的打算应该是让柯南先生的家族加入到莫克蒙家族，以此扩充门楣、提高家族的名声。至于她自己，则只要等柯南先生老死后再在一大堆合适的人选中挑一个新的丈夫就可以了。毕竟她还年轻，还有得是生儿育女的机会——因为最近已经混得熟了，所以索索知道。她才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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