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佣兵尽是那种拿了钱就什么都好说的，没甚要求、没甚埋怨，只要你不让他们杀人，那就是好主顾。
正因如此，索索是他们的好主顾。
他雇了三个人，一个帮车夫一起赶车、两个准备待会儿发放东西。
坐在马车后边，索索回想起刚才的事仍感觉一肚子气。他始终不明白欧丹她们为什么那么生气，就好像自己作为祭祀、她们作为有点儿小身份的女人如果去了贱民窟，那就是自降身价一样。可问题是——贱民们明明也是人啊！
“祭祀大人，您不是索菲人吧？”
“不是。”索索瞥了那讨好笑着的疤脸佣兵一眼。
他叹一声：“不是，可那又怎么了？”
“我就说……如果您是我们索菲人，肯定想不到送东西给贫民窟里面的人。”
“贫民窟又怎么了？”索索稍皱起眉头。
他又想起了欧丹和西玛先前的那张嘴脸。
手指在板车护栏上叩了叩，索索开始有点儿犯嘀咕了。
他稍微有点儿担心，害怕当真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你们索菲人就那么讨厌贱民？”
“啊呀，倒也不是说讨厌。”
疤脸佣兵笑了。
他脸上堆着的肉，令索索感觉很是瘆人。
“大家伙都觉得贱民们脏、贱、没有道德，是垃圾一样的东西罢了。”他嬉笑着。末了，突然小声道：“我也是西边来的。祭祀大人，我是维塔科博利尔人，不知您是？”
“波罗人。”
索索回道：“那你呢？你们几个，也都觉得贱民们不好吗？”
“哈哈……当佣兵就一个好处，能在各地见各种人、听各种事。如果您是想问我们有没有见过比贱民更差的人的话……我只能说，见过。”
“我问的是。”索索一字一顿道：“在你看来，贱民们非常差劲吗？”
“……”
疤脸佣兵眨了眨眼。
他笑了笑，又侧头挠了挠后颈：“该怎么说……贱民里面，兴许也有好人。但差劲儿的人，应该是绝大多数。”
“绝大多数么……”
索索垂眸思索片刻：“因为贫穷？”
“我有时候总会想，说不定索菲人做的事就是对的。人与人的确不一样，有些人的确活该缩在角落里，受一辈子穷、遭一辈子鄙视。”疤脸佣兵又说了一句。看得出来，他似乎曾在贱民们身上吃过亏。不过，索索倒也没想深问……
他只是叹了一声：“人与人，都是一样的。”
停顿一下后，索索又道：“贫穷让人变极端，富裕让人变温和。我感觉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有钱人里，也不见得全都是些好人。”
“但终归还是软心肠的多。”索索又叩了叩扶手，他短暂陷入沉思，末了，才再度叹息道：“在我想做这件事前，也有人劝过我。可还没尝试就觉得不成，这怎么行？无论贫民窟——或者直说是贱民窟里的人是好、使坏，我至少得先看看才能下结论。”
“祭祀大人，您可真是个好人。”
“我当然是好人。”索索一愣，旋即笑了：“想做好事的，哪有一个不是好人？”
……
马车在跨过狭窄的石头小桥后，缓缓驶向了城市更深处的贱民窟。
贱民们是每座城市都需要的，他们会从事诸如扫街、清理厕所的工作，有时，运气好的还能参与一些对身份要求不严的工作。但在绝大多数时候，贱民们通常得不到任何工作——他们聚在贱民窟中谋划着各式各类的阴谋诡计，靠诸如小偷、强盗一类的见不得人的生计谋生。
据说，索菲人在捉到小偷、盗匪时最严重的刑罚并非斩首，而是将该人的民籍降低至贱民阶级。
一旦你成为了贱民，你的父母、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们，他们通通都会变成贱民。会被丢到贫民窟，扔在一个不遮风、不蔽雨的阴暗阁楼里，从今以后，这里便是你们的家……据说，索菲人对贱民们的管理非常严格，每座城市都有相应的贱民资料档案，汇编成册，每个月都会有专人前去做人口普查。一旦有贱民被发现逃离城市，他的全家都会遭到诛杀，周围的邻居也会被牵扯进去，遭受政府惨无人道的刑罚。
“……”
举目四望，索索瞧见了污水、粘在石头上的粪便、大块大块的青苔，还有躺在地上裸露着胸膛，胸口那腐烂的伤口上还有无数苍蝇、蚊虫戏谑飞舞的男人。
索菲人禁止贱民们生活在优美的环境之中。
生为贱民，让他们活着就是对他们的惩罚。
“……”
尽管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但索索却还是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袍子往上拽，以避免下摆碰到地上的粪便或脏水。
“这儿总这样吗？”
从前，他也和欧丹一起去过贱民窟。
但那次是晚上。而且，该做的事都是欧丹做的，他只负责点火、看守。
奥尔马奇兰的贫民窟有这么脏吗？索索认真想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根本回想不起来。
“今天还算是好的。”疤脸佣兵绷着脖子，异常谨慎地扫视周遭：“赶上阴天，这里的情况会更糟。”
“祭祀大人，您还想往里去吗？”坐在前面帮忙赶车的另一个佣兵扯嗓子喊道。
“……再往里走走吧。”
好臭。
粪便，泥巴，还有人身上传来的夹杂着汗臭与伤口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
索索真不知道这儿的人是怎么忍受这一切的——在他看来，让人在这种地方活着，还真不如早点儿死掉为好。
“我是来给孩子们发东西的。”
这儿的大人，个个有着或空洞、或迷茫、或胆怯、或狡黠、或憎恨的眼睛。
这些情感并非单一一种，而往往是全部都有。
“听说这儿的小孩缺衣少食。我事先就想过了……”他终究还是忍受不了了。索索开始有点儿后悔，倒不是是后悔为什么要来贱民窟，而是后悔自己没有找一辆带篷的马车——那样一来，他至少还能躲过周遭那些总感觉好像要把他奸、杀、扯断胳膊、啃了腿的视线。说真的，这些视线是真的很令人作呕。
“因为担心他们因为缺衣少食而互相争抢，我找了些破衣服、食物也保证只让他们当场吃完就行。”
说到这儿，索索担忧地再度扫视周遭。
看了会儿，他忧心忡忡地侧身过去，问那疤脸佣兵：
“这群人不敢突然冲上来吧？”
“瞧您说的。”疤脸佣兵又笑了。
不过，在贱民窟中，即便是笑也显得相当惨淡：“他们可不敢这么做。我们几个是贱命，可您要是出了什么闪失——把这里的人都杀了估计都不够。”
说到这儿，他小心翼翼地喘了下，又憋住气：
“砍掉手脚扔在粪池里让他们等死，这已经算是仁慈的了。”
“那就好，那就好……”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索索也还是改不了自己容易胆怯的脾性。
不过，仔细想来，他倒也不是害怕会被贱民们杀掉——这帮人就算能耐大到天上去，也绝抓不到索索。他就算魔法学得再烂，也好歹曾是奥尔马奇兰魔法学院的学生，过去被一线改造的身体机能也还算不错，哪怕打不过也肯定能逃掉……
不怕被杀。
可是，如果这帮一看就很让人害怕的怪东西们突然冲过来，那岂不是很吓人吗？
虽然这样说或许很不对……但索索总感觉自己不想和这群人接触，哪怕是触碰也不成。倒不是因为脏，而是那些眼睛——这些人，总能让你觉得只要和他们稍微接近，就会被突然袭击再从哪儿抽出一把刀割断你的喉咙。这样的事儿谁受得了啊！
“咳……”
想到这儿，索索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干脆不再看那些贱民们投向这边的眼神和他们脸上的表情……
毕竟，他这次之所以会来，只是为了孩子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