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尚浅。
虽已经是四、五月份，但寒冷的北境，却依旧是一片积雪正消融的景色。
“祭祀大人……”
在马车前，狄罗尔早已静候多时。
“嗯？”
索索找了一圈，这才讶道：“你妹妹没来吗？”
“祭祀大人您找她？”狄罗尔眼底闪起一抹光：“我立刻让她过来。”
“不，不是。”索索忙摆摆手。“不必了。”
他道：“今儿的行程，是我去拜会你父亲。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启程吧……”
言毕，他轻举起手上的礼物：“我还带了点儿欧丹自己酿的果子酒，虽然不是什么贵重品，但聊胜于无。”
“啊——！别，祭祀大人——唉，您看您。这、这我怎么敢收您礼物呢？！”
“你们三镇勋贵，又没有办宴会和舞会的习俗。”
索索道：“反正你们前前后后想往我家送不少东西。既然如此，我回送几件，应该不过分吧？”
“可祭祀大人您不是全都没收吗……”
“哈。”索索笑道：“是吧？这就对了。你们送我的东西，我说不收就不收。可我想送你父亲点儿礼物——狄罗尔，你难道也想回敬我一句‘不收’么？”
“……不敢、不敢。”
“倒也没有什么不敢的。”索索提着果子酒上了马车。
坐稳之后，他叹道：“所以说，我还从没见过你父亲呢。”
旋即，索索又道：“这总共才送出过两份。一份给露岳姆先生，另外一份托露岳姆送给了达那蒙先生——你和我是同辈，我才懒得送你东西。总之，这是我作为祭祀送给你父亲这位三镇长者的一份心意，至于是想收、不敢不收还是不得不收——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我还真是，（吸气）荣幸备至。”
“……”
见狄罗尔有种强颜欢笑的感觉，索索多了份心：“怎么，你不喜欢我见你父亲么？”
“……并不是父亲的事。祭祀大人，我……只不过是，最近有点儿生意上的问题。闹得我比较头痛。”
“神殿看着还挺不错的。”
索索对狄罗尔的生意并不关心。
更何况，作为祭祀，他不应也不该插手勋贵们经营的买卖与贸易。
“三镇的勋贵们，都在为祭祀大人您用心做事；这是侍奉神的工作，我们不敢有怠慢。”
“你辛苦了。”
索索叹道：“我也知道的。你不止要忙家族里的事，还得管着神殿这边，平时我也总拉着你到处走……分身乏术。对吧？”
“不辛苦。能为祭祀大人您操劳，就是我最大的荣幸。”
“的确如此。”索索笑着点了下头。
而后，他也不顾愕然的狄罗尔，只整了整袍子便继续说：
“就是因为理解这份辛苦，我才做什么都带着你。无论怎样，我好歹是三镇这片土地的祭祀——能陪在我旁边，这对你的家族、还有你家族的生意，按说都会有不小的帮助。”
“……”狄罗尔哑然。
他总觉着这好像不该是摆在台面上的说辞。可想来想去，既然对方是祭祀……狄罗尔便也只能这么受着了。
“还有，安莫纳福先生是不是和你不太对付？”
“！”
这一遭，可实在将狄罗尔吓得不轻。
他忙正襟危坐：“哪有的事。我们俩都是三镇的勋贵，一心一意，都完全为着帝国和祭祀大人您……”
“……”索索翻了下白眼。
见状，狄罗尔便不敢再贸然开口了。
过会儿，索索道：
“我看你们在议事的时候总像是不太友善。希望这只是我多想了……”
“祭祀大人，您言重了。安莫纳福和我，都是来自新丽芙镇的勋贵，虽说他是新晋，我的家族则是老牌，但在此之前彼此合作的时候却很多，也曾一同对抗过其他地方的人。他受过我家的恩惠，您所见的不友善……倒不如说，我与他的相处模式，从来都是如此。”
“……原来如此。”
索索稍垂下了眸子。
过会儿，他又问：“你对上次会议时探讨的关于修路的提案，看法如何？”
狄罗尔愈发感到紧张。
他谨慎发问：“……那么，祭祀大人您的观点又是什么呢？”
“策多罗先生的建议很值得参考。修路。对农民们来说，这是很棒的提案，不仅能对三镇的发展起效用，更可方便村庄间的交通——可以的话，我希望大家能在之后认真商议此事。”
索索的话，仿佛很有道理。
但狄罗尔却不知这究竟是不是给自己挖的陷阱。他并不清楚祭祀大人的真实用意，更不知晓……
嗯？
突然，他记起了索索似乎并不是位小心眼、爱记仇且一言堂的祭祀。
相反，这人对曾坚决反对过他的露岳姆，好似还颇为器重。
可也不能就这么断定。毕竟，后来有个在会议上上窜下跳胡说八道的北边勋贵，可是被这位祭祀大人强行无视并后调了发言顺序……
想了又想，狄罗尔额上渐渐起了汗珠。
末了，他小心道：
“祭祀大人您的想法，我也赞同。”
“但我也认为，在三镇忙于修筑神殿的这段时间里，再启动另一项工程，这在财政方面……会不会逼得太吃紧了？”
“嗯……”索索将手指轻拨起了嘴唇。
而狄罗尔，也在焦虑与恐慌中等待着自己的“处分”。
可是最后，索索却道：“的确如此。”
他往后一仰，双手并在身前：“不管怎么说，钱是首要问题。没有钱，就没有扩建道路的可能性——策多罗先生的提议虽然很棒，但我却疏忽了钱和人力的方面。三镇如今都忙着神殿的事，近几年可能都没法抽身……但这倒也不急。反正我在这儿，至少还得待个二三十年吧？”
“哈哈，祭祀大人您说得是……”
没错。
二三十年。
在三镇，几乎每一位勋贵都对这一预计深信不疑。
尽管也有人认为再过几年，索菲就会开放行政方面的政务，通过三镇勋贵自由选举或索菲帝国指派来诞生出一位“市长”。可狄罗尔和他的父亲赫兰曼却都不这样认为——依父亲的意思，索菲帝国不会信任北境，可也不愿意刺激那些刚被纳入到统治范围内的北境百姓。在一些比较大的城市，索菲可能会设置市长代为统治；但在以乡村和普通城市为基础的其他地区，帝国却更可能长期以“祭祀”代行一切职责。
“这符合索菲人的扩张习惯。”当时，父亲他这样说：“咱们家当年是巴米尔西王国的望族。索菲人的这一套，见得实在是太多了。”
换言之，索菲帝国意欲令这位祭祀单独掌管三镇数十年，这并不是众人臆测的玩笑，反而更可能衍化为现实。
……而要是这个索索再犯点儿什么事儿。像是惹恼了王都的某些权力者，那么要他一辈子待在三镇，就也并非是不可行的。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索菲帝国，到底给了他多大的自主权。）
狄罗尔当前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而三镇的所有勋贵，想知道的也正是这点。
可狄罗尔却并不确定自己的父亲是否对此感兴趣。
毕竟，那个男人最期待的事情是狄罗尔能娶到祭祀的妹妹，而祭祀则愿意将狄丽尔纳为情妇——在尼兰家陷入低谷的现今，父亲却莫名产生了此前从未有过的冒险精神。依他的说法，尼兰家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全盘下注，牺牲在三镇经营多年的关系网和利益分配，不顾及其它勋贵的脸色并将一切投向这位祭祀，借此搏一场天大的赌局……
在这之前，狄罗尔也有过类似的看法。
可当父亲也这么说了之后，他却觉得相比起自己，父亲的观点实在是太激进了……
咔愣。
也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此刻，车子忽地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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