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一切顺利。
他在三镇没遇到任何麻烦。就连那两个在波迪米镇强烈表示过反对的老人，也都各自在之后向他表示了歉意或同意的意愿。眼下的状况不是小好，而是大好。三镇的勋贵们最初虽然都颇有微词，但随着时间的推进，他们倒都纷纷表示愿意支持索索的改革——毕竟嘛。其实索索本来也这么想：这世上，哪有谁会寻死觅活的想戴绿帽子呢？
勋贵们表示支持，同时还表示愿意帮索索在农民和镇民中推进他的改革。不过嘛……
有的人要求索索给他们看王都表示不会干涉其余三镇事务的命令，索索同意了。
有的人希望索索能别主动到农民们之中宣传他的改革，索索同意了。
还有的人希望能延续三镇的自治传统——这个自然。毕竟，索索从来没想过干涉三镇勋贵间的具体事务，他也完全不想加强自己在三镇的职权。所以，他也同意了。
……
最有趣的则还是露岳姆和达那蒙两位老人家。他们貌似对一切都没要求，仅是在多次拜访中不断道歉、祈求原谅，还表示当时在波迪米镇时，他们绝不是有意与祭祀做对抗——关于这个，索索自然也能理解。他很轻松地表示自己并没有怨恨两位老人，反倒是希望他们以后能再以渊博的知识及经验，为自己继续提供谏言和帮助……对此，达那蒙没什么反应，倒是露岳姆，索索总感觉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说。所以，他便在今天再次送走二位前来拜访的老人时，将对方独自留下……
露岳姆好像有点儿受宠若惊。最开始，他们谈了点儿建筑工地那边的事，露岳姆说，眼下这事正在由达那蒙的儿子负责，还说他是个挺能干的年轻人（五十多岁），绝对能为祭祀大人您将这件事办好。还说您要求的在家里引入温泉水的事，他们也办得不错，专门将引流的方向延伸到了城外，那儿有更好的地下温泉可供使用；又表示为了这个他们特意找来了南方的工匠，保证一切都给祭祀大人您做得妥妥帖帖……
石料是早就准备好的，木料稍有些不足，但与另外两镇沟通后，倒也弄来了他们已经用不到的事先准备好的木料。除这之外，三镇的工匠们全部开工，一些小的零活儿，也都纷纷取消或延后了，大家一门心思只为了祭祀大人您能在我们这儿住得舒舒服服。
对此，索索依旧表示了感谢。
府邸的事，他们赶工在做。神殿偏殿则稍慢些，但估计也能比最初的预定早一两个月的时间。露岳姆表示，当前急需的两项主要工程及这两项工程周遭的边边角角，绝对能在今年十月份左右完工。尤其是府邸，他保证绝对能在七、八月份完工。
“辛苦你们了。”
索索笑着点了下头。
他心里估摸着，自己少说也得在三镇待个三十多年才能获得提拔。将来会再过来怎样的祭祀暂且不论，单就这些勋贵们如此对待自己，他自然也不好意思再从他们手里夺权。更何况，他也觉得自己这么个没根基的，即便想夺权也挺困难的。且不说得找王都要人，单就夺权后该怎么处理勋贵们的矛盾、勋贵们与自己的矛盾、农民们的看法甚至是野蛮人的态度这些，就已经麻烦得足够令人头大了。
“我现在只想早点儿住进新房子。”
于是，他再次强调道：“等将来，你们只要记得议事时喊我一声就好。其他的，我倒都不想管。”
“……喏。”
露岳姆恭敬地向他施了一礼。
索索心道：我让步到这种程度，按说已足够了吧？
然而，露岳姆却长躬不起，这令索索感到稍有些烦躁。于是，他便悄声问道：“露岳姆先生，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祭祀大人——”
露岳姆长长了拉了个音，却好似仍怀犹豫。
好一会儿，他道：“祭祀大人您能成为祭祀大人，想必神学修养一定很足。这我是服气的，但——虽然已经道歉过很多次了，但您于我来说……祭祀大人，老头儿我就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我没有儿女，家业等我死后要传给亲戚，我是没什么好顾虑的——您。我只是想说，您的想法很好、也很纯善，但您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
闻言，索索叹了一声：“您说吧。”
他道：“我分得清好坏。我知道大家都有顾忌，不过是怕站在我身后的帝国，才不肯、也不敢将心里话如实讲出来。”
“倘若您有什么不满意的，但说无妨。”索索尽可能说得坦然：“我是三镇的祭祀。像您这种长者讲的真心话，我一定认真听。”
“要不我还是……”露岳姆露了怯。
“您说吧。”
索索笑道：“不然，您以为我为何要专程将您留下？别看我这几天接见勋贵们好像挺开心，可其实我不。我知道他们是奉承我，我讨厌其他人的奉承——今天他们会奉承，明天就也会。我相信哪怕我下一步就踩进陷阱里，他们也还是会继续奉承。毕竟，他们都不敢得罪人，更不敢冒他们自以为的那个风险。”
说到这儿，索索摊开手来：“至于您？您还怕什么呢。正如您想说的那样，您将来家业要传给亲戚。再说了，就算您怕得罪到我——按说不是早在前些日子就已经得罪了吗？当然，我绝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蠢材。您完全可以相信我。而事实上，我也正希望您今后能成为我这个祭祀的参谋，帮我出谋划策，你我好共同为帝国服务呢！”
“啊——？哦，哈哈哈……”
露岳姆一愣，继而笑了。
他笑了会儿，这才咳嗽几声，旋即又放轻了笑声，显得颇为开怀：
“祭祀大人。咳、咳——您啊，要不说您还真是……”
吸——呼……
这老人沉沉地吸了口气。临了，才略显犹豫，又好似在驱散这犹豫地抬起头来。
他盯着索索，目光中写尽了复杂：
“其实，老头儿我很想不通。这些天，明着我每天向您问好，给您赔不是。可每天一回到家里，想起您想做的这件事……我，还是怎么都想不通。”如此说着，他将手置在身前：“您作为祭祀，何必要做这种除了对您有害，便任何益处都看不到的事？诚然，大家都愿意卖您这个人情，更欣喜于通过人情换来的实际利益——可我却还是看不透。最初时，我也曾想过您只是说说，其实并不想废除传统，更只希望我们中有谁能强烈反对，好帮着您顺势改口……”
“我绝无此意。”索索答道。
“是，我看出来了。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露岳姆抬眼盯着索索，又叹道：“也就是说，王都没有表态、大神殿没有表态，甚至连我们这些人都没想过废除这项早就过了时的传统——然后，您却自己废掉了对自己有利的这条，给我们让了一大堆利不说，没做下半点人情，反而欠下了我们这些勋贵们的情。不止如此，将来若再有什么事，您还必须将这件事独自担着……恕我直言，这对您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好处还是有一些的。”
索索扬了下眉毛：
“至少我不用和那么多我不感兴趣的女人上床了；再有，我猜我妻子肯定也不愿我和别的女人有关系。”
“可问题是，您这样做是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
露岳姆强调道：“现在一切太平，可以后呢？万一出了什么事。您认为谁会替您买单？届时，一切责任都是您的，我们反而会将事情推得干干净净。”
“……”索索默然。
稍过一会儿，他又道：“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
他又补充道：“更何况，我是祭祀。即便出了问题，你们难不成还敢将我赶出三镇不成？”
“勋贵们当然不敢。”
临到末了，露岳姆留下了这样一句。
虽然在此之后他便将话题转移到了今天的晚餐以及希望邀请索索共进晚餐上，可他在这件事上留下的最后一句的后半句，却不知怎的，总令索索稍有些感到不安。
当时，他的后半句是：
“可农民们敢不敢，那就不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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