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是个面容清秀，脸色稍有些发白的男人。
他戴着一顶里面盛着五边形木板、用浅灰色与淡白色麻布包裹的帽子，帽子后面垂着两条细长的布带。医生这次来得很匆忙，估计是因为知道叫他的是城里新上任的祭祀——他的短衣满是褶皱，裤子上也好像有一颗纽扣没系，就这么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还真是让人担心他这长裤会不会突然脱落下来……
“祭祀大人。”
见着索索，他眼睛一亮：“您就是祭祀大人吧？幸会幸会，我是……”
“罗德姆医生，都拜托您了。”索索在人堆里看向医生，他跨步向前抓住对方的双手：“我家遭了贼……”
“贼？有谁受伤了吗？”
如此说着，罗德姆仰头往街深处看。他瞧见了几个聚在那儿大惊小怪的小姐与女士，更注意到了地面上那滩血迹。
“救人要紧。”
索索拉着罗德姆的手往回奔。握着祭祀大人的软乎乎的小手，罗德姆不由得心神荡漾……
“就是他。”终于到了。
罗德姆只盼时间能过得再慢些，可这该死的时间却流得飞快。
颇不甘心的，他只得任由祭祀大人松手。
“我的天……”
刚把注意力转移到伤患身上，医生便不由得惊呼出声。
一个孩子，看体型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瘦得像一具皮包骨头，可罗德姆的注意力却更多的集中在了……这个孩子的手臂之上。
鲜血、碎肉、血管以及骨头……
“祭祀大人，请再叫几个人过来。让他们好好举着火把——还有，最好先请诸位女士回避……”
“欧丹！”索索叫了一声。
旋即，他快步奔向了男人们聚集之处。
被唤作欧丹的女孩——看模样，也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至于旁边的那个，大概是她的姐姐吧？
她俩与祭祀大人是什么关系？
瞧着两个姑娘将几个胆大女士请回各家，罗德姆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回了地上的孩子身上。
贱民。
脑海里最先冒出来的，就是这个词。
只不过，作为医生的他虽然反感贱民，却也不至于像别的民众那样完全不敢与贱民接触。尽管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及最后一次为贱民做手术——呼……
非常的，紧张。
这两条胳膊是肯定不能要了，虽说不知道祭祀大人是准备拿这孩子怎么办，但看意思应该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这样的话，用绑带绑住先还算完好的腋窝到上臂这段，等到下面的部分发凉时，直接用砍刀和锯子搭配着来就可以了。这样的手术罗德姆姑且还做过几例，就算贱民的身体结构真像人们说的那样与众不同，自己也一定……
一定？嗯……大概能成功吧。
……
当祭祀大人忙匆匆的领人回来时，罗德姆已经绑好了其中一边的绑带。随后，他又在大家伙儿的帮助下绑好了另一边。
“不能保住他的手吗？”索索在一旁一直追问着这个问题。
他现在确实有点儿慌，虽说最初就曾设想过捉到贼后应对其如何处置，可问题是……这还只是个孩子。
“绝对保不住的。”罗德姆摇了摇头：“血管和骨头全都搅烂掉了，血又流了那么多，最后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保住，可为什么？
索索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是想通过这孩子摸清究竟是谁想要偷自己家里的财货吗？好像不是。
“我尽力吧。”
说话间，罗德姆掐住这孩子的上臂。他深呼吸几声，又转头稳定了一下心情，这才勉强抄起了一旁的刀子……
“喂！小孩子到一边儿去！”
突然，一个声音惊到了罗德姆。
他朝声音来处看去，却见举着火把的其中一个男人，正一脸怒色的将刚才自己瞧见的那个女孩的姐姐挤到别处。
“西玛！”索索陡然怒喝道：“你回屋去，别闹！”
“也让我在这儿帮帮忙吧。”姑娘露出一副可怜的表情：“我能帮忙止血，火把也可以帮着举的。”
“你给我……”
“祭祀大人。”其实，罗德姆倒也不是多需要这个姑娘的帮助。
他只不过是想多和祭祀大人说两句话罢了：“有个姑娘在，也好。既然她胆子大，就让她在旁边帮着咱们一点儿吧。”
“唉唉，罗德姆医生……（转头怒视西玛）她懂什么！”
“我能帮忙的！”
说话间，小姑娘已挤进来，直接扑向这边。
她从旁抄起另一把刀，又放下刀拿起罗德姆的骨锯瞧个不停。
“我来帮忙吧。”
如此说着，她捡起锯对准地上孩子的右臂便要……
“胡闹！”索索吼了一声，他倾身上前向那姑娘猛挥巴掌，可却打偏、扇到了女孩的肩膀上。
“啊呀，疼……”
“祭祀大人，您就让她试试看吧。”
“可……”索索一时哑然。
“能节省多一分时间，这孩子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罗德姆擦了擦汗。他现在已经决定好了——将这个小丫头也拉下水，到时后把人救死就不完全是自己的责任了：“只要把肌肉割开，再用骨锯锯断骨头就行。我已经压住这孩子的上臂了，无论下面的操作怎样都没问题的……”
“西玛！放下，我来！！”
“……”
眼见着索索要抢，西玛已经面不改色的开始了操作。
她拿着刀熟练地割开了地上小孩的肌肉，令那鲜艳的肉块直接暴露在外，连带着在火光中肉眼可见的细嫩肉芽……呕！
男人们纷纷心疼的撇开了眼睛，就连索索和罗德姆都不敢再继续直视下去。可是，西玛却做的很认真。
“我会尽全力的。”她道：“无论如何，这是一条生命……”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索索微地一颤。
他惊讶地瞥向西玛，就好像现在正为孩子做“手术”的女孩并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西玛一般。
不对……
不对，虽然不是那个西玛，但却并非他想象中的西玛。
事实上，即便是再善良的人，也不该如此面无表情的用刀子割开别人的肉。
这样的西玛……她让索索有点儿害怕。
“拜托了，活下去。”
光看说话声和那貌似不忍的表情，似乎很容易让人相信她是出于纯粹的善意与慈悲。
可是，当骨锯在孩子细瘦的臂骨上反复拉磨时——索索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可能再对西玛这个所谓的“小女孩”产生轻视之心。
咔呲、咔呲……
咔呲、咔呲……
索索小心观察了罗德姆医生一眼——在他的脸上、额上，尽是因害怕与紧张产生的汗水。
反观西玛——她的汗水更少，甚至可称得上没有。
“……”
他猜，西玛之所以会这么做，一定是因好奇引起的临时起意。
像是欧丹——即便她也做得出这种事——她当然能做到这件事。可是，她却绝不可能为一时好奇而主动要求做这件事。而这便是西玛与欧丹间最大的区别——一个深谙世故，能扮演好社会要求她的每一个角色；另一个则经常忽视行动的后果，一切全凭个人好恶行事……
西玛没有笑。
这样的她，多像……
没来由的，索索突然打了个冷颤。
（这样的她，多像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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