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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我在北地山峦中珍藏的美酒。二十年后，竟是再也找不到了。
——《执拗的荒诞》
***
宴会很无聊。
索索本就想过这一定很无聊，可他却没料到一切竟是如此的无聊。
他得陪在莫克蒙夫人身边，就像她的情人似的，被她带着一个个地介绍给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贵族公子。高脚杯中的酒被他悄悄喝光了三次，却仍不解渴——这酒淡的像水一样，让索索回想起了自己从波罗一个人骑马往奥尔马奇兰赶时削出木锅、架在火堆上煮开了的那锅雪水。
它甚至没有雪水好喝。
至少，他当时还就着一些树叶和冬季果实一起煮。煮出来的味道虽然淡了点儿，却有滋味——可这玩意儿一点味儿都没有。说它是用葡萄酿成的酒简直抬举了它……那种淡，那种不知被勾兑了多少遍、多少倍的一点儿都不辣、一点儿都不香的滋味，大概只比冰凉的白开水强一丁点儿……
咕、咕嘟……
再一次地，他趁莫克蒙夫人不注意悄悄喝光了杯中之酒。
然后，这儿实在是吵闹极了。
一大群人，端着架子，摆着谱，步子迈得特别小，个别女人的鞋跟还高得吓人——离远了看，这些女人们的裙子和手腕在魔法灯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近了看，那一连串的闪烁光泽就变成了不知从哪儿淘来的（索索认为）廉价珍珠、翡翠，以及装饰用的（大概是铜）细串状金链。说到金链……
一边向新认识的又一拨达官贵人微笑致意，索索一边顺手捡起了桌上的酒瓶。
这瓶子的底部是椭圆形，越往上越窄，窄到最后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倾斜着的瓶口。
它有点儿像花瓶——可那歪着的壶嘴，却根本插不进去花。索索端详这瓶子大约两秒，在为自己斟满酒时又暗自腹诽起了这糟糕透顶的设计——花插不进去，估计酒也不容易往里倒。最先想出这种酒瓶造型的工匠真该上断头台。
“索索先生？”
莫克蒙夫人扭头看他。她右肩微缩，可爱的嘴角则泛着一丝微笑。
“夫人。”索索笑着向她敬酒：“祝您安康。”
说过这句后，他趁机将刚倒的酒也灌进了肚。
不温不辣，不辛不烫，可它至少还是蛮止渴的……
“您好像已喝很多了。”莫克蒙夫人翘着小指，稳端铜杯。
她杯子里的酒仍剩约四分之一的样子——厉害。
索索记得她每一次都假装在喝酒，最初时是半杯，都已经快走一圈了，竟然还剩这么多……实在厉害。
“您比我丈夫厉害得多。他喝酒时，往往只一小口，就醉了。”
“人的酒量还是有差别的。”
继续往前走。
再往前，只扫了一眼，索索便断定莫克蒙夫人已没有再向他介绍谁或再将他介绍给谁的意愿了。
简单在心里算算……该见面的掌握实权和地位显贵的人士，他好像也都见过一遍了。
他道：“我从前也不擅长喝酒。可这个一旦学会，不知怎的，就再也止不住了。”
“男人会喝酒，这是好事。”
“夫人您酒量如何？”
“我？”
莫克蒙夫人眼睛稍稍睁大。
她抬起左手，掩嘴轻笑道：“我酒量也差。像这种酒，只三杯，我便醉了。”
“我倒喜欢更烈一些的酒。”索索也笑道：“染上酒瘾后，想喝烈酒的欲望就怎么都忍不住。”
“莫克蒙家族倒有很多好酒，您如果喜欢……”
“夫人。”
索索抿嘴，眸子稍抬：“这话我可当真了。”
闻言，莫克蒙夫人一愣。旋即便再度轻笑出声：“我的话当然是真的。难道说，我还敢哄你这位大祭祀不成？”
笑了一会儿，她摇摇左手，似是扇子仍在手中。
而在意识到自己这一举措颇为失礼后，夫人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放下左臂：“看得出来，您不喜欢这里的气氛。其实我也不喜欢。但您也知道——作为莫克蒙家族的车夫，我得好好看着这辆车，不能让它东倒西歪，撞到街上的孩子或商店里的杂货。”
“我只知您保留了第一任夫家的姓氏。”索索回道。
“……姓氏？或许是吧。可他家原本只剩他一个，现在，他死了，我自然得担负起莫克蒙家族的重担。”夫人将酒杯放在一旁的桌上。索索注意到他们身后很快便有人跟上来，小心取走了那只酒杯——侍者？仆人？又或是……保镖？
如此想着，索索不置可否地将酒杯同样放在了一旁铺着白底绣着青边桌布的小高桌上。
莫克蒙夫人观察了他一会儿：“您是不是还有话想说？”
“我可以问吗？”索索反问。
“……”夫人轻轻点头。
她双手合十，半拢半离，又在片刻后放低并缓缓置于身前。
“您有情人吗？”
这一瞬，莫克蒙夫人眉头稍皱。
她咬着下唇。片刻之后，方才含笑道：“如果我说没有呢？”
“我也没有。”索索也笑了。
他心中一片清明，嘴上却不敢直接扫了莫克蒙夫人的兴：“暂时没有。”
“您这个问题，是希望我误会什么吗？”
“稍微，一丁点儿。”索索笑颜依旧。
刚才，这位夫人被问住了。虽然只是一会儿，但她似乎真的很生气……
“那，您是希望我有误会喽？”女人的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
“暂时还不。”索索小心将食指抵住嘴唇。
他俏皮地笑：“将来倒说不准。”
“对您的妻子，您是怎样的想法呢？她又会对你想做什么产生怎样的想法？”莫克蒙夫人侧扬起头，她眼中暗含一丝怜悯。却不知是在怜悯索索，又或是……怜悯着她自己：“索菲女人不懂得耍心机。索索先生——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如果您确实有在罗摩铎发展情人的意愿，如果你看中了我——我会感到很荣幸的。”
“如若夫人您看中我，这也是我的荣幸。”
他隐隐感到气氛有些不对。
倒不是指会出现杀人、抢劫、斗殴之类的意外，而是说……这位夫人，她的心情似乎很低落。
“人的命运，总是那么的扑朔迷离。”
莫克蒙夫人重重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她继续漫步向前：“您拥有上天给予的一切——性别，容貌，智慧，勇气，运气，地位。想来，您一定是一位从儿时起便一直赢到现在，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都从未输过的男人吧？”
“我？”索索是真的吃了一惊。
他被逗乐了。
“您认为我是吗？”
“我？在我看来，罗摩铎仍不是您的极限。在这儿，在我的这座庄园里——这三年来，我欢迎过很多号称贵人、才子、诗人或勇士的客人。他们在这儿的表现都很好，即便是那些因家境贫寒而被各处摆着的小玩意儿吓到的客人，也没有哪个如您这般的……不像话。”
“夫人？”
“我并非讥讽，也不是嘲笑。”夫人视线撇开，又阴沉着脸：“我在称赞。您像其他人一样打量着我家的一切，看着那些黄金、珍珠、翡翠、钻玉，您扫了几眼我这衣服，就好像真的在羡慕这些闪闪发光的、鸟儿们一定都特别喜欢的宝石——可是，我知道，您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些所谓的宝石与珍珠。”
“……”索索一时哑然。
见他不说话，莫克蒙夫人便继续埋怨道：“您知道吗？我真讨厌在这里像只金丝雀似的蹲着。我被人锁在鸟笼子里，任人将我打扮得漂漂亮亮——人们给我找来我从前根本不认识的鸟儿，叫我配种。一只死了，还有下一只。他们觉得饱满的米粒和甘甜的水便是金丝雀的最爱——但如果我是个男人……”
震惊的看着这位夫人，索索痴愣的张了张嘴。
临了，他小声道：“夫人，我俩今天才认识……”
“祭祀大人，您会将我的话说给别人听吗？……对我来说，无论您说还是不说，都无所谓。全罗摩铎的人都知道我的脾气——我这话不止说给您一个人听，其他人早就知道了。或许…你或许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也说不定呢。”莫克蒙夫人笑了。
夫人的声音中掺杂着释然之意，就好像她并不在乎命运给予的这份枷锁。
只可惜，她这笑颜很是……凄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