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索实在不明白索菲人为什么会需要贱民。
在波罗没有贱民，人们也还是活得很好。说到底，人为什么偏偏要从人类之中划分出一部分，加以歧视、鄙视、殴打、侮辱呢？
如果说这是索菲万王之王们的谋划，他或许愿意勉强认可。
可问题是，即便贵为万王之王也没法随便将不喜欢的人贬为贱民——在索菲，对贵族及勋贵们来说最严重的惩罚就是“贬为平民”，可即便是如此严重的惩罚，也不过仅适用于造反及谋杀万王之王这两项罪行。更甚至地说，“贬为平民”这一惩罚的权力往往不在万王之王手上，而是归于贵族、神职人员以及政府公务人员三方共同商议，在索索知道的故事里，索菲人每七八十年能有那么几例就算不错了，所以说啊……
他假装遮脸，实际上却是掩住了口鼻。
粪便，脏水，还有食物残渣在阳光下腐烂的气味……
“祭祀大人，还往前走吗？”
“前面更脏吗？”索索反问了一句。
“不会的。”疤脸佣兵道：“这儿无论哪儿都一样。除了朝向外边街道的街道能干净些，里面哪儿都一样。”
“你从前也来过这儿？”索索又问。
“……来过。我们这些当佣兵的，只要有钱，主顾们叫我们做什么都干。”如此说着，疤脸佣兵小幅度活动了一下肩膀：“除了不敢杀人、不敢抢劫、不敢找勋贵大人们的麻烦外——我们什么都做。大到讨债、街头打架、保护商队；中到修房子、在修剪工生病时修剪勋贵大人们家的草坪；小到帮小孩爬树找皮球、找狗找猫。我们全都做。”
“哦……那，你们来贱民窟一般是做什么的？”
“贫民窟的话……”疤脸佣兵耸了耸肩：“倒也没什么。您也知道，一般的贼或强盗都是从贫民窟出来的——要是有谁丢了东西或在路上遭了抢，我们少不得要进贫民窟调查一番。”
“……”
索索眨了眨眼。
下意识的，他感觉这样的生活好像也挺浪漫的。可转念一想，他又觉着这种生活听着就既麻烦、又无聊，实在是没什么好羡慕的。
“还有，佣兵公会里女性佣兵也有很多。生意不好的时候，她们也时常会应聘些诸如扫地女佣、酒馆女郎之类的工作。以我听说的例子来论，有个别心灵手巧的，甚至还会在每天佣兵工会等主顾的时间做一些编织活，再在闲暇时将编出来的东西拿到市场上摆摊售卖。”
“啊？”索索总感觉这有点儿不可思议。
于是，他问：“可是，你们佣兵难道不该是那种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唉，祭祀大人。”疤脸佣兵笑了：“那是您想象中的我们。平时，我们也得生活。”
说到这儿，他稍微一顿：“没有本金，想盘下店面做一些小买卖也不行。再说，最近这几年生意也越来越难做了——不只是店面上的生意，我们佣兵的也是。有钱的主顾都去找大城市的佣兵了，谁会理会这种小地方的人呢？再有，最近几年入行的女性佣兵也越来越多，大都是抱着‘历练历练，嫁个商人’的念头来的，一个个都把自己标上了好价，像我们这些，她们是连理都懒得理的。就像你来的时候看见的那样——女人们坐一边，男人们另坐一边。”
“啊？”索索真是越听越糊涂了。
虽说，他刚才看见的的确是这种景象……可、可问题是，他心目中的佣兵也不该是这种样子的啊！
“我从前也在奥尔马奇兰待过。那边的佣兵城，完全不是罗摩铎这边的……”
“奥尔马奇兰？哦，那是个好地方。”疤脸佣兵继续碎碎念道：“是个好地方，可拿那种大都市和罗摩铎这种小城作对比，这就是祭祀大人您的不是……”
话说到一半，他稍微愣住。
啪！
疤脸佣兵轻扇了他自己一个嘴巴。
“祭祀大人，对不起。请原谅我……”
“没事，没事。”索索完全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要自扇嘴巴。
他稍微一想，估计是自己的身份摆在这儿，对方可能是感觉哪句话说的冒犯了自己吧？
“我在来罗摩铎之前也是普通人。”索索提了下祭祀袍的肩部，他总觉着这一带热得有点儿难受：“不像别的祭祀一样，各种毛病。”
“……对不起，大人。”
疤脸佣兵深深低下头去：“我也是看您太好说话了，才敢和您侃这么多。实不相瞒，刚才我是真的忘了——忘记您是一位祭祀，而有点儿把您当作雇人来这儿找货物的新晋商人了……”
“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索索对疤脸佣兵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之类并不感兴趣。
他道：“你说女佣兵们瞧不上佣兵，这我不太信。在奥尔马奇兰时我就见过，佣兵们总能带着很多女佣兵一块儿走，你们这儿难道不是吗？”
“不是。”疤脸佣兵道：“完全不是。”
说话间，他伸出大手。粗糙的手掌显得很白：
“您说的奥尔马奇兰，我虽然没去过，可从前我也在波多洛干过很长时间，所以差不多能猜出个大概。那些抱着女佣兵的，他们本就是上面一层的佣兵——这就好像，嗯，您应该知道的吧？我们佣兵也有实力、能力的差别。那些特别能打的很受欢迎，会写字的也是。”
“会写字？”
“对。”
说到这儿，疤脸佣兵尴尬的笑了笑：“会写字就意味着能接一些大活。好的佣兵团也会收你，贵族老爷们会更经常雇你，要是脸蛋再好看点儿——指不准还能捞到更进一步的好运。无论是被贵族老爷还是小姐们看上，今后的人生都不用再愁了。”
“有这么厉害吗？”索索眉毛一挑。而后，他想了想：“其实，我觉得你还不错。”
“不错？哈哈，祭祀大人，您可别说笑了。我这长相……”
“不。”索索道：“说的不是你的长相。我是说，你这人性格还算不错。”
索索很怕麻烦。
他讨厌蠢人、无知的人、爱吹牛的人以及看着就很厉害的人。
至于这个——他不蠢，知道的挺多，一直没吹牛，而且看着就不怎么样。再有，他好像和自己很聊得来——太棒了。
“性格？”
疤脸佣兵疑惑地皱起了眉毛，他眨眨眼：“可是，祭祀大人。像我这样的，这么老、脸上还有疤，您下得去屌吗？”
“停！”
他这一说，可真是把索索恶心到了。
“我又不是你们索菲人！”如此强调一句后，索索叹一口气：“刚才的意思是，你说话挺利索、看着也不讨人厌，正巧我现在缺一两个使唤的人……”
“！”闻言，疤脸佣兵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同时，前面赶车的，后面跟着的两个也都惊诧、羡慕的看向了这边。
“啊、啊呀呀……祭祀大人，您这，您这让我可怎么……”他焦躁地搓着手。
“啊，或许。可是，祭祀大人——不不不，感谢您。感谢您的恩典，谢谢！”
说话间，他已忙乱动身，试图在车上给索索行礼。
“先打住。”
索索制止住他：“你还知道有别的合适人选吗？我要找那种老实、能干、还不笨，招过来以后不给我惹麻烦的那种。你认识那样的人吗？”
另两人打了个激灵，他们各自将期冀的目光投向了这边。
自然，疤脸佣兵也注意到了他俩。
他扫了那俩一人一眼，这才谨慎的收回视线，对索索谨慎笑道：“大人，这事不急……等回去后，您要是真下了决定，再通知我。”
“也好，回去之后，你最好也抓紧把人找起来。”
“是、是。”疤脸佣兵拘谨地说着，他又来回瞥了两个一同前来的佣兵一眼。这才在他们既羡慕、又嫉妒，还很讨厌的视线中低下头，筹措一番言辞后，这才敢继续和索索接着聊天。
……
很快，他们这次要去的地方。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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