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柯先生实力足够，却缺少像赫尼尔冯先生那般的家族底蕴。利努克丝镇由这两位当代表，我相信没有谁敢不服气——反观波迪米和新丽芙，再选上来任何一个，都只能说是在勋贵们当中播下不安分的种子。”
露岳姆道：“毕竟，就连名义上最应担当您幕僚的尼兰家族的狄罗尔，都遭到了勋贵们的敌视……”
“唉，狄罗尔啊……”
索索叹了口气：“他比我强得多。”
“换作是我，我可没信心能在被那么多人针对的前提下，继续把事情办好。”
“尼兰家的衰落，是没法避免的。”露岳姆干咳道：“他家族的人，早年在万王之王陛下统合全北境时犯了些错。否则，可轮不到那些不长眼的勋贵们如此欺凌尼兰家族的威风。”
“希望他这次站对队吧。”
索索再叹一声：“就是，我也不知今后会变成什么样……但要是我能在这儿一直顺利的待下去。他们尼兰家，会有个好结果的。”
“……祭祀大人，您对狄罗尔的偏爱，还真是让人嫉妒得紧呐。”
露岳姆打趣地说了一句。
“来点儿饼干？”
“恭敬不如从命。”微微颔首后，老人接过了索索递来的铁盒。
“我的确挺喜欢狄罗尔。他能干，家世好，学问也还不赖，更重要的是守本分、还有自知之明。”
索索回到自己原本坐着看书时的书桌后，坐下：
“这省了我很多时间。”
“……”露岳姆微笑点头。
他小心捻起一枚饼干，这才颤巍巍地塞进了嘴里。
索索则含笑盯着这位老人。
过会儿，他道：
“其实，我也猜得出人们针对狄罗尔的理由。就像咱们都知道的那样——他家世悠久高贵，可家业却衰微得不成样子。当知道我准备将三镇的权力集中起来时，勋贵们本该针对我——多亏有了狄罗尔，他们竟转而针对起了在他们看来，只比他们的实力略高出一丝的尼兰家。”
“……祭祀大人，您确定要对我说这番话吗？”露岳姆的表情，稍显得有些吃惊。
索索却抚桌大笑：
“哈哈，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都是阳谋。”
他指指自己：“我知道，您更知道。就连狄罗尔他自己，恐怕也清楚得很。”
“狄罗尔？”露岳姆眉毛稍扬。
这位老者“哈哈”笑着，头稍低垂：“我估计他是没猜到这一步。”
如此说过后，老人再吃一块饼干：“我估摸着，他想的是该怎么在为祭祀大人您好好做事的基础上，保全尼兰家的产业不遭到侵害。当然——得到的结果，倒是和您的期待达成了一致。这算是个意外之喜。”
“……”
索索惊讶地看向老人，沉默片刻后，他问：“您竟当着我的面，对我说这些？”
“祭祀大人都已经对我说心里话了，老头儿我再藏着掖着，格局未免显得太小吧？”
“啊——哈、哈哈……”索索捧腹大笑。
一边笑，他一边摆手道：
“露岳姆先生，您这话，可是把我想得太高明了——且不说我没想到你想到的这一步。就算我真想这么做，也好歹得考虑三镇各位勋贵对我的看法不是？”
他将手往腰间挪，提了提裹裤及外裤的裤腰：
“我只想着能让他帮忙答对。可从没希望别人总对付他，我却在一旁坐收渔翁之利——其实啊，我是不希望他被针对得束手束足的。尤其是在他们尼兰家族，还有他为我做事的这一块儿……唉，这会儿，我还正犯愁呢。露岳姆先生，你说，这要是他们两拨人斗出了真火儿。我该怎么办呐？”
“那祭祀大人您的意思是——？”
露岳姆略略倾身。
他算是看出来了——索索的想法是，希望狄罗尔能一直帮他吸引火力，却不希望狄罗尔及他的尼兰家族在这场争斗中彻底落败。正因如此，这个年轻人才会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此看来，倒还真是自己多虑了。
本来露岳姆还以为，索索是故意挑起的派系争斗。正准备挑个时机，布一张大网来好好筛选掉一批不那么听话的勋贵……而这，也正是露岳姆近来最担忧的问题。毕竟，在他看来，拥有着近乎于压倒性实力与名分的索索，想收拾那些对权力跃跃欲试的勋贵，实在是太轻松了。
但现在看来，祭祀他应该也有所顾虑。
诚然，露岳姆并不觉得索菲帝国会有多在乎他们这些“北边蛮子”们的命。但看这祭祀大人的做法——倘若他不是天生善良且不嗜好杀人，那就只能说明，帝国在他那近乎于无止境的权力上，尚还额外增添了一道枷锁。
“我现在最怕的，就是他们联合各城镇村庄，在金钱上卡着狄罗尔的命脉不放。虽说我也觉得他们不管怎么闹都不敢把手按到帝国，也按到我的头上来——但时间久了，谁知道这样一群聪明人里，会不会藏着几个无知的害群之马。”
这般说着，索索稍动了动肩膀：
“所以啊，我就寻思着。可能的话，我想露岳姆先生您能通过一些途径，让他们稍微懂我的意思——安莫纳福他可以继续想办法，狄罗尔也是。但最好都别太过火。要是真闹出能惊动到帝国的事，我会很为难；而要是我受了帝国的责难……届时，我就得给帝国想办法。”
“我知道了。”露岳姆恭敬地低下了头。
“再有，找个机会咱们还得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得好好谈谈……”
索索欲言又止。
只差些许，他就能将“税收”二字说出口。
但想来想去，既然帝国至今都没有往三镇派遣税官的意思，自己又似乎不太好越俎代庖……
“谈谈，三镇今后建设还有发展波迪米镇这方面的事。神殿那边的情况还算不错，今年不成，但明年在结构上至少能大体完成——至于其他一些边边角角的修饰和装饰，还有些急不起来的建筑物跟天台、温泉池，再有延伸出去的其他偏殿……这些，都可以放在几十年的方向上慢慢修建。”
索索将手压在桌上：“当下的问题是，应如何继续管理三镇的大事小情。尤其是我去年颁布的那项神学方面的政策——直到现在，还经常有人驮着老婆女儿来波迪米镇找我。也就是说，偌大的三镇，肯定还有没能传达到的村庄或乡屯——再有。等神殿修筑完成后，目前正在适量发放的神圣器具，也该加大制作量了。而这个在一定程度上，也耗费了神殿日常开支的绝大部分。所以我就想，能否将木料还有加工费，转嫁到这上面来。令三镇的百姓不再免费领取，而是有偿的进行购买？”
“……这会很难。”露岳姆叹道：“很难很难。这无疑是意味着，要从百姓们那里拿钱——可过去由萨满来为女子提供祝福时，老百姓是不花钱的。”
“可他们这是在拿钱买尊严。”索索心虚的道了句。显然，他对自己的这一说辞并不自信。
“尊严与否……祭祀大人，我这辈子都待在三镇。难道，您是想说我就是个没尊严的男人吗？”
“我绝无此意。”索索忙摆了摆手。
露岳姆面色复杂地盯着他，这才再叹道：“总之，托万王之王的洪福与帝国的教化，三镇已经理解了何为‘索菲式的文明’。但我还是希望您记住，我们绝不是野蛮人——那项传统之所以被废除，并不是说它毫无道理，而仅是因为三镇现在是帝国的领地，理应接受帝国的改造。仅此而已。而且，直到现在我都不认为传统是错的……，无非是那群年轻人……”
“咱们还是先别聊这个话题了。”
索索发现，自己是真有点儿怕露岳姆先生。诚然，索索自认为自己是对的，更觉得自己的做法不仅上合帝国的心愿，中满足了三镇的民心，下还实践了丈夫对妻子的诺言——可不知怎的，每当看到露岳姆先生那清澈坚定的目光时，本该捧腹大笑的他，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对上，我没征得帝国的同意就做了此事；）
（对中，在三镇也不全是支持我的人……）
露岳姆先生对索索，可谓忠诚相待。但就是这样一位只要待在自己身边，就会令索索感到无比安心的老人，却偏就不赞同、不支持、也不认可索索对废除“祭祀初夜权”（他这么叫它）的这项改革。……这总令索索感到很是不安。
毕竟，他认定露岳姆先生是位睿智博学的长者。也正因如此——他才害怕终有一日，自己的这项并未顾虑到将来的改革，会给自己带来真正意义上的灾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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