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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伸手托住他额头。
“年轻人不要不醉做醉。”他声音浑厚低沉，很是稳重，“骨头撞在上面，可是很疼的。”
“这里觉得痛，就不会痛啦。”百里归指了指心脏。
掌柜看了眼神神叨叨的少年，突然收回手去。
百里归猝不及防磕到硬木桌面，疼得呲牙咧嘴，没过几秒又贴着桌子嘿嘿笑起来。
“疼吧。”掌柜的淡淡道，一个问句硬是问出了陈述的语气，好像在说“就在这等着你呢。”
“我不是说过啦？”百里归慢吞吞的把胳膊挪上柜台，将头枕上去，眼神困倦。
掌柜的这才发现他是真的喝多了。
他把账本随手往抽屉里一塞，问道：“怎么不去跟朋友一起？”
“嗯……”对方沉吟片刻，出乎意料的没有回答不知道，而是简单直接给出答案，“吵。”
掌柜的笑了笑 ，连这种时候也带着山一般的厚重。
“我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弟弟，你俩这点臭脾气特别像。”
百里归仍然挂着那副迷离诡异的微笑凝望掌柜，他看了很久，久到掌柜的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说话、重新拾起账本时，才开口。
冷不丁一句：“支离邪？”
掌柜的动作顿了顿，百里归嘿笑起来。
“蛇刺哥，蛇刺叔。”百里归调整了下姿势，两只胳膊都交叠起来，垫着脑袋懒洋洋看他，“龙游浅滩，感觉如何？蜗居十年，这尊小庙，什么时候会被您这尊大佛撑破？”
蛇刺眯了眯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奇怪的清明和冷酷。
那双蒙着酒气的眼睛深处透出冷冷刀光，懒洋洋趴在桌上的姿势也如同蓄势待发的猫。
这些陌生又熟稔的不祥气息本不该从百里归身上冒出来，感觉实在是太违和了，就好像……就好像在被鬼魂盯着一样。
蛇刺毛骨悚然，忽然明白了此等熟悉的感觉究竟在哪儿见过。十年前，支离邪未死的时候，常用这种心思深沉的阴鸷目光盯着猎物。
“小邪……？”他震惊地唤了声。
“不是。”百里归冷笑，“我不是支离邪，我是百里归。我知道你是谁。”
蛇刺皱了皱眉，这件事虽不是秘密，但也不是人尽皆知。这个新面孔是苏远带来的，蛇刺从未见过，而苏远不是多嘴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
百里归嘿嘿笑了两声，勾勾手指，蛇刺凑过去，他却一拍桌面。
“我叫你把酒给我，你凑来干什么！”
这些年的掌柜生涯让蛇刺脾气好了不少，要放十年前，早一拳抡上去了。他沉默了会，将酒递给百里归，百里归一言不发喝着，始终没有回答。
就在蛇刺耐心快要耗尽时，百里归开口了。
“我认得你。”他趴了回去，“我碰到伥了，从记忆里看到的。就看到一点，最开始的一点。你们搬到道吉产生矛盾后，回忆就结束了。”
百里归说：“他就快彻底疯了，可还是记得你。”
蛇刺还记得那段时间，支离邪在最后关头反咬大浪一口，坑得对方不轻。回头笑着跟自己说，你不是说了，独木难支吗？咱们是兄弟，就该同舟共济。
蛇刺呼吸沉重，眉头紧紧皱起来。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百里归喃喃着，“被留下的人到最后是什么感觉？时间过去这么久，还能清楚记起对方面容吗？”
“你喝多了。”蛇刺说，“苏远！”
青年抬起头来，露出懵懂茫然的脸，显然也醉的不轻。他们是店里最后一桌客人，时针指向两点，屋外万籁俱寂。
“送客。”蛇刺又变回那个表情淡淡的酒店老板，轻轻敲桌，“打烊了。”
说罢，动手赶人。
·
被店主哄出店面不是啥体面事，好在几位酒客都醉的差不多，没人在意这点小事。
雾山岚喝得不多，出门叫夜风一吹，酒醒了一半。她看着这群人漫无目的在河堤边上晃来晃去，心知怎么也没法单独把醉鬼们送回道馆。
可她又不敢告诉盛利，干脆一通电话打给佑齐和道夫光，寻求援兵。
雾山岚明白，盛利虽然格外宠自己，但也不是没脾气。那个严肃古板的石头如果知道几个徒弟后辈聚众酗酒胡闹，非要把她这个帮凶骂得狗血淋头。
骂人不疼是真的，但一想到盛利发怒的表情雾山就憷头。
“我……”少女背着喝晕过去的耳雅，看着几人摇摇晃晃，咬牙切齿，生生咽下那个“靠”字。
“你们别掉河里去！”
没人理她。
好在老好人组合及时赶到，赶羊似的把几人往道馆引。
七个人，佑齐和道夫一人看三个，还单出一个来，雾山岚果断把耳雅丢给佑齐，牵过最老实的百里归。
百里归算是醉相最规矩的一个了，他不像大声喧哗的万里和阿尔，一路不吵不闹，脚步尚稳，只是过分的沉默着。
原来真的有人喝醉后会更安静啊？雾山想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以趁机八卦他和学姐的感情经历！
小恶魔的心在蠢蠢欲动，悄无声息模拟起止息。
谁知对方很不捧场。
“怎么不去找你师兄？”百里归冷不丁问。
雾山岚吓了一跳：“你没醉啊？”
少年低垂眉眼，目不斜视，又没声了。
什么嘛，果然还是不清醒。雾山岚撇了撇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万里冷不丁大笑起来，吓了佑齐一跳。“做什么？”他心惊胆战，生怕醉鬼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阿归在北荒镇上说过一句话啊，我觉得很有道理。”万里一把搂住佑齐脖子，十分亲热，“生死之交是什么，是兄弟啊！”
百里归眼角跳了跳，雾山岚的手心被的手指轻轻撞了下，抬头看去，刚好对上对方冷冷清清的目光。
今天月色正好，粼粼水光映在他眼里，那双黑色的、没有一丝光亮、如同暴雨狂落的眼睛忽然明快起来。
坦坦荡荡，亮亮堂堂，好像灼灼发着光。
他正望着自己。
“今……今夜月色真美。”她干巴巴的缓解气氛，本来面无表情的百里归，突然露出雾山岚从未见过的柔软表情。
“是很美。”少年有些局促的笑起来。
雾山心里没来由地突了一下。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止息的模拟并没有解除，百里归……成功落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