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息捧着咖啡，他们在二十四小时快餐店里等着长夜过半，百里归昏昏欲睡，止息劝他回旅店睡一会再起，被拒绝了，理由是冬天的被窝有黑洞，进去出不来。
“醒醒。”止息推了推险些合上眼的少年。
百里归迷迷糊糊直起身，看了眼腕表，三点整，他去洗手间用凉水抹了把脸，灌上一瓶热水出发了。
今夜没有雪，但仍然看不见星星，天阴着，两人沿着废弃公路向前走，不远处公路维修队的营地亮着几盏灯，百里归望向天空，一点一点眯起眼来。
“你有没有觉得……净土山上空，有点不一样？”他迟疑地说，“这里会看到红色的星星……裂缝吗？”
“不会。”止息莫名其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忽地一阵悚然。
净土山上方仿佛堆积着一股又一股厚重的云，像刚出炉的面包一样蓬松柔软，互相拥挤着涌动。云层缝隙间透着极度接近黑色的暗红，刚开始的几分钟还不明显，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发现它们存在。渐渐地这些缝隙开始膨胀，如同攀附在云层和天空上的长蛇般，随着风缓缓扭动，暗淡的红色愈加明亮。
“这是特色景观？”
“没听说有这么危险的特色景观！”
“那回去吗？”百里归犹豫了，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催促他快点离开，越远越好。
“不，再看看。”止息说，“还挺有意思的，我从没见过。”
挺有意思的？？？百里归都觉得天要裂了，这个女人竟然觉得挺有意思的？
“恐怕明天太阳不会从东边升起，而是从那儿裂开的口子里掉出来。”百里归说。
止息不当回事，随口答道：“天掉出下个高的顶着，有我在你肯定死不了。”
这句话有些暧昧，百里归斜眼看向别处，黑暗尽头仿佛有个人影，沿着废弃公路一路狂奔……他仔细看了会，戳戳止息：“你看那人，像不像下午在车站见过的联盟小年轻？”
“正义？”止息还记得在车站有一面之缘的少年，此时他正摇摇晃晃地奔跑。
“他怎么回事？身上那一大片黑乎乎的……”百里归喃喃。
“血？”话出口前身体先动了起来，止息飞快地冲了过去。正义也看到了他们，脑袋里有根紧绷的弦一瞬间断了，直挺挺往前倒去。
“撑住！”止息检查了一下，把他背起来。
百里归突然被抓住了，正义紧紧攥着他手腕：“你是谁？”
百里归懵了下，正义抬起头来，右眼附近血肉搅成一团，里面不停涌出黑红的血来，像净土山上的那些云。他本就心虚，又叫人这么面目诡异地一盯，心中发凉，竟险些想要逃跑，“你的眼……”
“我只是看了他一会……”
“谁？”
“不论你看到谁，都不是他。”止息猜了个三四分，“今晚他一直和我在一起。”
“还说他不是大浪的么？”正义松开手。
百里归和止息齐齐头疼，异口同声：“真不是！”
“跟你说不清！安德烈亚呢？他没回来么！”止息背起他向维修队营地跑去，“山上怎么了？”
“我和叔叔领了一个小队进入净土山，遇见了冠军。”
但凡知道些内情的人，心里都会因这消息或轻或重一震。不例外地，百里归傻了，继而恐惧起来，感情像漫上岸的潮水在四肢百骸里无声蔓延，使他手脚冰凉，又不动声色。
“他不是……”止息也愣了下，看了眼百里归，皱眉道，“不是死了吗？”
“确实联盟很认同这可能性，但看不见尸体，总有些不安。这次来北荒，调查究竟，叫联盟可以安安心心给个盖棺定论，也是工作之一。”正义抿抿唇，“但很快我们就发现自己错了，那不是冠军，是神！”
“神？”百里归有些迟疑，如惊弓之鸟刚缓过神。
“神诞怎么会一点动静没有？！”止息吃了一惊。
“尚未可知。”正义想起了告诉自己同一句话的叔叔，那时安德烈亚大概很想抽根烟，可是打火机收在正义兜里。
不是戒了很多年吗？
紧张的时候还是会想抽。安德烈亚回答他。你说其他社团，知道神已经诞生了么？
不知道吧？这种事瞒不住的，若早有人发现，现在应该传开了。
也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差。
“祂和冠军长得像，但笑起来时，更像百里先生。”
“先生也……”百里归暂时没心思计较这称呼，他仍有些惊恐，却不是怕身份暴露。
“他确实长得和冠军一模一样吗？”百里归问，“确实……有可能是冠军吗？”
“确实一样。”正义回答，“但究竟与冠军有什么联系，还不清楚。”
“是吗。”这声里含着森森冷意，止息心中一惊，转头去看，看到一双沉沉无光的黑眼睛，又隐隐似发红。百里归抬起头来，眼神像林间的狼，冷静里带着腾腾杀气。那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是……要杀人的眼睛。
·
笼罩在黑夜里的北荒正静静沉睡着，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就算有眼睛也只盯着地面，在寒风中缩起脖子。偶尔驶过一辆车，在道路上扬起一片雪尘，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整个城市只有刚化作废墟的车站还灯火通明，联盟在这座小镇中的力量正悄悄运转，抢修车站是第一要务，几无人烟的白荒漠上，一旦发生什么意外，这条铁路是逃向外界的唯一通道。好在受损最严重的是候车大厅，站台和铁道并无大碍。
没有人发现在净土山顶发酵翻涌的危险，浓重的夜色成为了最佳掩护。
拍击窗户的声音不停传来，万里睡眼惺忪瞥过去，豪火龙正扑打着翅膀，爪子上小心翼翼拽着一张纸。
“不好好和妹子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谈理想，给我飞龙传什么书？”万里打开纸条，短短几个字，字迹缭乱：看窗外。
整什么名堂？
万里推窗望去，呆若木鸡。他抓起衣服和背包蹬蹬冲下楼，一把推开旅馆大门。
冷风灌进来，正趴在前台打瞌睡的小妹抬起头来，怒目而视。这可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旅店，从业人员也没有那么好脾气，开口就骂：“做什么，急着投胎啊！”
“咦？”万里颇意外，“开口就骂人，你看我像个好欺负的？”小妹瘪瘪嘴，万里无心追究，不顾对方挣扎，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到门口，指着天边说：“这是怎么回事？”
小妹扭动几下，始终无法从这个呆呆傻傻的少年手中挣脱，用方言骂了几句，顺着他手臂愤愤望去，立时呆了。
堆积在山顶的黑云缓缓翻涌，浓郁的黑色即使在夜里也太过纯粹了，暗红的光芒时不时透过云层缝隙露出来，看起来就像是无声的雷闪，又像是在天空游动的巨蛇，要吞天噬地。
越来越多人从睡梦中惊醒，理由各不相同，或许是一段噩梦、一阵心悸，又或许是无端的烦闷。未睡的人也躁动，借酒消愁的想报复，寻欢作乐的更放肆，熬夜加班的……大概就要报复社会了。
整座山都透着令人不愉的气息，好像它是个活的生命，不停释放自己的悲愁惊怒，感染着所有人，巨大的身躯里包含着多到难以想象的情绪。
前台小妹还在发呆，万里一言不发，穿好外套，拨通小川的电话，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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