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眼比什么话都管用，百里归立刻放开了雾山的手。少女隐秘地翻翻白眼，从见色忘义到损人不利己，在心里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百里归刚松手就后悔了，本来俩人都没什么，这一弄反而搞得像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
其实一切都不是百里归想的那回事，管家和阿尔哪知道两人间那些门门道道？只是前者以为魔女不屑争口角，后者以为百里归抢了止息遗产，少女肯定往死里跟他作对。
止息看着百里归，男孩镇定下的慌张、漠然中的无措、甚至微笑里对荒谬的轻慢都被她尽收眼底。她有种错觉，整个会场中只有自己看透了英雄面具下的幼稚。不知为什么，这种感觉让止息忍俊不禁，她抿起嘴角，无声又明显地笑。她不是没想过再见百里归自己会做什么，但从来没想到是这样，只是看着，就忍不住想笑。
百里归读懂了她神情里的变化，也傻笑两声。
“好久不见。”止息说，“出息了嘛。”
百里归挠挠头：“没有。”
“有的，知道带着漂亮姑娘出入重要场合了。”
百里归脸霎时红了，雾山叫这句促狭的玩笑挤兑笑了，摆摆手。
三人一时无话，主持人抓住空隙，刚想开口，忽然被一声响亮的提问打断。
“好，好——打扰了。”偏中性的嗓音在人群中响起，“请问站在那的，是‘有求必应的英雄’么。”
百里归猛地扭头，循声望去：“谁？”
起风了，原本就湿润的海上很快起了一层雾，在头发上凝成水珠。虚子站在二层甲板边，居高临下地微笑。一声霹雳在天边响起，人们低低惊呼，汇聚在一起像海浪低沉地呼啸。
百里归眯起眼：“你竟然在这？”
“我想在这，也不是件很难的事。”
“是啊，你是芥子的成员，是人脉通达的情报贩子。你很特殊，但是。”风与水涌动，船体颠簸了一下，黑夜中似乎在酝酿一场转瞬即至的风暴，就像百里归那双依旧冷静且黝黑的眼睛一样，“那些普通又平凡的人呢？”
保安队反应神速，甲板上的人被有条不紊被疏散。止息冷眼看着，异乎寻常的高效让她怀疑吴少早有准备。完成这一切后，保安队恭敬地来请雾山岚离开。雾山看了眼百里归，他盯着虚子，下巴微微扬高，无动于衷地背对自己。
她又看向止息，后者笑了笑：“去吧。”
雾山犹豫了下，摇摇头离开了。没人去触止息霉头，保安队远远散开，极少一部分守在外围，另一部分涌入船舱内，不知去做什么。
“先生，吴少让我带话。”管家说，“这件事如何了结、又有何种结果，都看您的了。”
百里归头也不回，管家深深鞠躬，静静退了下去。
“为什么？”百里归说，“小川只是个普通人，为什么将她卷进来。”
“理由有很多，你想听哪个？”
百里归将牙齿咬在一起，嘴唇紧紧抿住，脸上渐渐露出冰冷的的凶煞。
“不要这样看我，我并不怕你。”虚子说，“我需要一个人发问，引出没被冻结的‘答’，这是最明显的答案；我要逼迫你用尽全力，证明有办法鬼死人不死，这是最合理的答案；我还想知道你是谁，而小川刚好一次满足所有要求，这是最会让你愤怒的答案。”
“你准备好死了吗？”百里归面无表情地说。
“你愤怒吗？”虚子摇摇头，“不愤怒，你只是知道该这么做，就像你放弃小川时一样。”
“你一定要和他浪费口水吗？”止息问，“谁想知道恶人有什么苦衷啊？”
“我向你求助，英雄。”虚子露出再明显不过的讥笑，“救救我这个鬼上身后被逼无奈的恶人吧。”
“我拒绝。”
“你不能拒绝。”虚子抬手，将通讯终端抛出去，“因为这是你该做的。”
百里归一把抓住，犹豫着要不要一把捏碎。
“别听。”止息说。
虚子显然知道会有这么一句，所以贴心的打开扬声器，免除了百里归的苦恼。通讯仿佛遭受严重的干扰，终端那头的人先是在杂音中沉默了一会，接着咳嗽一声。
“百里归。”女性的阴沉僵硬的声音响起，“我是张青。”
止息长长叹了口气，百里归呆了三秒，用震惊且恍然的目光看向虚子。
“你欠我人情。”她好像很不习惯说这种话，连寒暄都没有，甚至不用林煜拉近关系。事实上，以张青的孤傲，的确从未做过挟恩以胁的事，“我需要虚子。”
通讯就这么挂断了，连多说一句都欠奉。
但这就够了，金属碎裂的声音从百里归掌心传出，他一言不发，将捏碎的终端丢到地上。
“你准备这些退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小川？”他说，“你有那么多帮手，她有什么？”
“有你啊，多明显的答案？”虚子笑起来，“你要是救不了她，那还有更多问题等我去想，哪有时间思索这些。”
百里归被这回答激怒了，阴影从空气中析出，悲荒随着他的咆哮现身。雨水从天空滴落，越来越密集，转眼间倾盆而下，雷鸣仿佛巨兽嘶吼。
虚子冲转瞬即至的悲荒张开手，血和雨水落在甲板上，祂拔出利爪，重新融入了阴影里。留下来的保安队忽然收缩阵型，将虚子围住。有人将手按在伤口上，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同调的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小孩有点意思，下次机会合适，咱俩认识认识。”领头的青年嘿嘿笑起来，“我叫阿七，咱们后会有期！”
止息悚然地看着他们，脊背一阵发凉，她猜到留下的人里有芥子，但没想到竟然全是芥子！百里归不停颤抖，也不知是太冷，还是太愤怒。风暴几乎到了要用狂风骤雨电闪雷鸣来形容的级别，衣服早就湿透了，眼睛都要被雨滴打的睁不开。船体一阵一阵的晃动，颠的人七荤八素，好像被什么撞击着。
“作为感谢，告诉你条信息吧。”虚子搭着阿七肩膀站起来，或许是伤口还疼，他没有再笑了，“‘静水’醒了，川贯不是你能住舒服的地方，离远点吧。”
静水醒了？止息惊讶了一阵子，脸色唰一下惨白，看向脚下：“祂怎么会出现在这？”
“自然是被这一神一鬼引来的。”虚子虚弱地笑着，“时不我待啊，帮‘全知’的不知是何方神圣，‘烧毁’速度出奇惊人。如果阿青一个人的面子不够……”他喘了口气，依旧笑道，“这一船人面子总够吧？”
百里归难以置信看着虚子，若他自己将‘问’解冻，任由自己被吞噬，重现小川和‘答’互相毁灭重新诞生的过程，被吸引来的静水……会彻底狂躁。
“你疯了吗？”
“虽然我是个不被概率眷顾的人，但只要成功的几率有一半，我仍然乐于冒险。生死不过是硬币的两面，一半一半罢了。至少这次，我是走运的。你不知道我的绰号吗？”虚子微笑，指向头顶，“我是……疯子！”
晃动再次来袭，比任何一次都要激烈，几乎将船掀覆。海面下有巨大的黑影急速掠过，铁灰色的脊背划破水面，泛着暗沉沉的深蓝色。滚滚风雷远处传来巨鼓鸣响的磅礴吼声，百里归猛地抬头，浪头拍打着冲来，将他卷出船外。
没有任何犹豫，止息扑向他。闪电无声的划过天际，百里归被彻底的甩出船外，却鬼使神差向她伸出了手。
她跳了下来！
在这样狼狈的黑暗里，那双眼却更清晰了，女孩翻过栏杆，一跃而下，白衣在风中猎猎，像招展的旗。
雷声穿透海水层层叠叠的闷闷传来，百里归在寒冷中又一次看到净土山，巨大的月亮挂在天上，几乎要挨到地平线，白荒漠在月光下明晃晃的，孤单的旅人走在上面，白衣渐渐和无遮无拦的巨大荒原融为一体，消失不见了。
好像见过这个场景！好像见过那个人！
百里归忽然回忆起第一眼看到这个世界时的景色，净土山下荒川万里，朗朗晴空绵延，日光向着他急速推进，在大地上留下一线分明的交界，最后迎面扑来。
在最后一口气耗尽前，百里归的掌心被人紧紧握住，在冰冷的海水中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
缘分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确定的呢？
不过是那天狂落的瓢泼大雨中，我向你伸出手，而你恰好握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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