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归拼命呼吸，白荒漠浅灰色的天空映入视线。有人手轻轻握了下他的手。
他几乎是下意识握住，紧紧攥着，眼里流下泪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只感觉到一种空虚的悲苦。他不甘心地哽咽，可空洞的眼神说明有些东西正在消散，很快百里归脸上慌乱不甘的表情消失了，只是呆呆看着止息：“谁？”
止息觉得自己愣了下，觉得炸弹在脑袋里炸开，炸得手微微颤抖，耳鸣严重，什么也听不见。
“师……师姐。”雾山脸色苍白，没想到自己的乌鸦嘴真的灵验了，“你我你……不怪我！”
“没事。”止息轻轻拍了拍百里归额头，“只是个路过的假面骑士。”
救护车载着少年远去，她疲惫地靠在车上，刚包扎好的伤口阵阵作痛，疼得她伸手揪扯衣服。
“竟然没有恶化成内脏破裂，你可真是走运啊。”手机视频里的人调侃着，止息没理这句无聊的调侃。
“报告过些天给你行吗？”她问。
“不行，就现在，我看你身体也不是特别糟嘛。”
“很糟，但是我不愿让别人从我脸上看出来。”她对屏幕里的人说，“我现在不想说话。”
“那长话短说。”
“……究竟有什么好说的，早晚都会知道！唯一特别的是祂化神时变成了冠军的样子！”止息妥协了，如果放到以前，她肯定会挂断，然后和无尽的通讯提示做斗争。但现在，她无力纠缠了。
“冠军死了？”
“死了！”止息咆哮着，“悲荒不是我杀的，遗产不是我的！别再来烦我了，现在咱们两清！”
“太绝情了！”人影哼哼唧唧，“从我这离开你能干什么，去继承你父亲的道馆，做联盟在一方的代言人，收一堆弟子传授技艺？”她有些好笑，“你有什么能力可以传授，杀人吗？”
“用不着你管，我要休息。”止息闭上眼，疲惫地喃喃自语，这么多年真是……太累了。
“停下的人只有死。”对方嘴角带笑，声音却凌厉，“这些年你在特行处工作，多少人恨你入骨？离开大浪庇护你能安生多久？”
“没所谓。”止息木然，“索罗伊你有完没完啊？”
“好吧，你的命，我就不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讲讲悲荒的事。”索罗伊耸肩，“我听说这次杀掉悲荒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孩子是吗，给我讲讲他和他手里的剑。”
“我不认识他，临时合作而已。剑是安德烈亚的，情报不明。现在这孩子又不认识我了，悲荒似乎让他失忆了。”止息尽量把索罗伊的注意力从百里归身上引开，她知道这是无用功，但能拖多久拖多久，反正索罗伊没法空降北荒。等巴图尔或者其他人告诉她全部情况时，百里归就该消失在茫茫人海了。
“你好像很不想让我了解他。”索罗伊说，“都这么大了还是很讨厌我啊！”
“没有人喜欢阴谋家。”
“错，我是野心家。”
“有区别吗？都藐视人命、不知天高地厚、丝毫没有敬畏心。”
“妞儿你这话说的，难道你不是这样？”
“至少我没有野心也没有阴谋。”止息爬上救护车的床，她感到腹部的痛感渐渐难以忍受，浑身发热，强撑着对索罗伊说，“好了没，工作报告该结束了吧？你要需要详细的书面报告我回川贯再给你，现在我脑子混乱且剧烈腹痛，估计真的是内脏破裂引起腹膜刺激症，再不让我去医院我要死了。”
“你不是无所谓吗？”
“滚！我就是不想死在你面前！不，我改主意了，我不想死在你前面！”止息恶狠狠挂断电话，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她其实一点不生气，只不过是疲惫。腹膜炎什么的都是胡扯，那种感觉只不过是吃烧烤后闹肠胃病的感觉而已……那该死的和百里归一起吃的那顿烧烤。
·
索罗伊关掉通讯窗口，一晃一晃地哼着歌。西吉市好种梧桐，阳光从高大的树木间传过来，透过落地窗打在转椅上。
“好了没？我也得去医院了！”
“茄子叫霜打蔫了？”索罗伊笑嘻嘻的。
“别喊我茄子！”被这么称呼的人有点懊恼。
“为什么，多亲切啊！”索罗伊对调戏这人乐此不疲。
“你能不能改改这说话语调，真轻浮。”
“我又不是对谁都轻浮，你比较可爱嘛。怎么，吃醋了？”
“有话快问！”茄子泄气了。
“止息都隐瞒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么？”
“你和他接触比较多吗！”
“基本没什么隐瞒的，除了百里归邀请她吃过一顿晚饭、计划约她去看一场日出。”茄子努力憋住笑。
“我让你说她的八卦了吗？！”索罗伊听到这些花边新闻，气得把钢笔捏来捏去，“谁说我问这个了？！想约她的人能绕天元镇一圈，用你告诉我？！”
“怎么？”茄子拿腔拿调地用刚才索罗伊调戏自己的话回敬，“吃醋啦？”
“我吃哪门子醋！”索罗伊气笑了，“还有没有别的！”
“没有了。”茄子说得很慢，好像在组织语言，“大概。”
“怎么笑这么难看？笑不出来就别勉强自己。”索罗伊也笑了笑，“百里归这个名字挺有意思的。可惜现在游子在外，不知故乡啊。”
“蛮可怜的。”
“是啊，可怜得连止息也会心疼。你看到她的脸色了没，煞白煞白的，像是要崩溃一样。”
茄子捂着胸口坐到台阶上喘气，他抬头看着天，心想我已经尽力了，收多少钱办多少事，加上人情我顶多替你做到这，百里归自求多福吧！
·
百里归猛地睁开眼，他记得自己在做噩梦，但醒来突然记不起梦见什么。病房窗帘关着，他看着天花板思索，自己明明穿越到山顶洞穴里呆着，怎么到这来了？
“你醒啦。”病房门被人打开，一个壮实的小伙很高兴地看着他。
“你是……万里！”
“是啊是啊！你还记得我啊！”万里很兴奋。
百里归点点头，记得这时候要先给自己起个真名，再取个假名。还记得万里要送他去海叶市，那里有个人会给他新的身份。甚至记得自己是被联盟追杀的冠军，脸上的面具不能摘下。他下意识摸了下脸，面具安稳地罩在脸上，万里说他死活不让揭下来。
但他明明没有从这具身体里获得过常识，这些知识是从哪来的？替他安排这些的又是谁？百里归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但又记不起来，一股明显的违和感升上来，又被某种莫名的东西压下去，催着他想些的别的，至少是与此无关的事。
“你失忆后又变呆了。”万里说。
“发生了什么？”百里归问。
“嗯……总的来说就是你杀死了悲荒，获得遗产，作为代价，你失忆了。”
“哈？”百里归莫名其妙。
“没开玩笑，真的。”万里把窗帘拉开，阳光奢侈地洒落满地，暖洋洋的。百里归呆呆地看向窗外，帘子拉开的那刻，阳光如万千刀剑刺进眼底，他突然记起也曾有这么一幕，灿金色的光划破黑暗，有人握住他的手。
“是谁替我安排这些的？”他扭头问。
“不是啊。”万里露出为难的表情，“你说的这些是什么？”
百里归沉默地低下头，他的确忘了什么事，但就是记不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毕竟你瞒了我很多事啊！”万里笑嘻嘻地把外套递给他，“能动吗？”
“有点疼，不过应该没有大碍。”
“兄弟，如果不想后悔的话，就忍着痛往前走，想想你最想干的事是什么。”万里肃然看着他。
百里归茫然的看着他，万里唉声叹气。百里归表情渐渐扭曲起来，显然发现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被遗忘了。
“是什么？”他胸闷得厉害，想出去又被门口的联盟队员劝回来。又急躁又惶恐，无端愤怒，“可恶！混蛋！为什么偏偏忘了最重要的事啊！”
真爱无敌啊，你竟然还记得自己忘得是重要的事。万里偏过头，看着窗外高悬的太阳，止息临走时努力板起的脸和其中不断渗出的空虚又在阳光中浮出来。那是个棘手又难缠的女人，但他仍旧不忍心看她露出那样的表情。
哥是个温柔的人啊！万里狠狠心，突然抓过大衣，塞给百里归：“兄弟，逃院吧！我们去净土山！”
“我不喜欢麻烦，但喜欢朋友，难得能有让我这么喜欢的朋友！”万里大步向前，一拳撂倒负责保护和监视的守卫，“哥开车送你！为了兄弟，刀山火海也要蹚一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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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哪搞来这东西的？！”百里归抱着万里的腰，他不得不大喊，万里说的车竟然是雪地车！他们在废弃公路边缘疾驰，风声把呼喊声撕成一片一片，夕阳将大地镀上一层漂亮的暖光。
“正义那偷的，他们维修队有几辆！”万里叼着烟，百里归不知道这么大风的情况下他是怎么抽的。万里跟他说这是浪漫，百里觉得一点也不浪漫，烟灰全落他衣服上了。
“你能不能慢点！”两人有惊无险躲过碎石裂缝，百里归吓出一身汗。
“不能，慢了你就追不上时光、命运和你喜欢的女孩啦！”万里哈哈大笑，对信客来说，劲风扑面，比缩在车里爽多了！信客就该跨过大海，跨过森林，跨过雪原和群山，跟风雨雷电亲密接触！“够劲吗！”
“神经病啊！”
“哥就是神经病啊！”万里踩下刹车，雪地车停下来，横在山脚前。
“往前的路，你自己去。”万里挤眉弄眼，把一个芥子交给他，“这是你的芥子，里面是只豪火龙。”
“我记得。”百里归说，“谢谢你。”
“谢什么，兄弟有难，刀山火海也要帮！”
万里一挥手，干脆地离开了，孤单潇洒的背影像故事里的大侠，为朋友不远万里奔驰而来，事成挥挥手离开，说谢什么！美女相邀，龙潭虎穴也要闯，兄弟有难，刀山火海也要趟！
很快他就不孤单了，联盟的越野车越出来，紧紧咬着他。雪地车奔驰在雪原上，车后一溜烟的雪尘像马蹄下踏碎的坚冰旧雪，卷起了大侠的披风，又想一条夹着尾巴灰头土脸逃跑的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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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归气喘吁吁爬上山顶的时候，已是半夜两点，他爬地很慢，因为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但就像万里说的那样，他很心急，那种焦急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还有渺茫的希望找回。焦急和希望都令他选择登山，如果不这么做而错过什么，他会后悔终生。
他将山顶走遍，终于在悬崖边看到一个人影。人影也听到了动静，回过头看向百里归。
他们的视线相遇了，百里归狂躁而空虚的内心忽然平静下来，涌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来到这，就是为了这一刻。
百里归鬼使神差走过去，步伐凌乱，人影一直保持着回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你怎么来了？”少女问。
“命运吧！”百里归走到对方身边，身前是万丈深渊，却丝毫没有恐惧。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他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把自己给肉麻得打了哆嗦。
“可以。”人影声音发抖。
“山顶挺冷的，为什么不戴围巾？”百里归解下围巾，绕到对方脖子上，这种自然而熟稔的感觉让他无比欣喜，欣喜到颤抖。但他控制住了，尽量让手稳一点。
人影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这样就行，习惯了。”
天气清朗，星空繁密而清晰，他借着星光看清了对方面容。
一个表情冷淡的女孩子，长长的黑发披在肩上，一直长到脊背中央。眉眼像出鞘的细剑，英朗又不失女性的柔美。她的眼映射出天光，像星星的碎片一样。
百里归没出息地咽了口口水。
“我叫百里归。”
“嗯。”
“你不介绍自己啊？”
“没必要啊，一起看场日出罢了。看完日出你回你家，我回我家，不会再见。”
百里归没词了，任由少女握着他的手，在漫长的黑夜里等待着日出的那一瞬，山脚下的北荒镇方方正正，路灯把它的街道和轮廓勾勒出来，灯火让他想起笔记本的桌面，他觉得自己能这么陪着她坐到天荒地老。
很快天边微亮，然后染上淡红，百里归一阵难过，日出那刻女孩就要走，他再也见不到又很喜欢很挂念的女孩。
融铁般的红色从地平线露出来，白荒漠上瞬间耀出璀璨而不刺眼的光，太阳渐渐升起。
“你知道为什么日出一定要两人看吗？”
“不知道。”
“如果能再见就告诉你。”她说，“闭眼吧，没喊你别睁开。”
百里归闭上眼，一阵窸窣，少女好像站了起来，她松开手，继而轻轻拥抱他，一触即分，几近幻觉。他知道少女在离去，他无法目睹对方离去而放任，但也不会强人所难，所以他不睁眼，为了不看她的背影。
等他睁开眼时，太阳已经完全越出了地面。百里归出神地看着，远处朝霞满天，他深吸口气，对着日出疯狂呐喊起来。
后来百里归有了写日记的习惯，他在日记中回溯这一天，说我对着太阳嘶吼“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怎样呢？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不甘心，所以才这样喊，就像孩子说“你给我等着！”。
万里说我要跑得够快，这样才能赢过命运和时间，追上喜欢的女孩。
刚开始我深以为然，很久后才明白不不不，我可以赢过一切追上她，但我没有办法从它们手里留下她啊！命运和时间可以永不停息地奔跑，但我不行。
我只能拖着病体和伤痕，步履踉跄地向前。
……
·
·第一卷 旧事如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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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希望大家生活愉快，开开心心，别像主角这么惨。
最后再推荐一首歌。
“颠倒数春秋 错憾何曾休
细问个中是处 寥寥几无有
惟是少年时 落拓高醺后
与你万人丛中 缓缓一握手”
《醉至吾友》
读者群53414243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