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很在意百里先生的事。”小川说，“但是如果百里先生不希望我知道的话，我也不想从别处打听，那样很讨厌对吧？”
“你说的是。”虚子起身，把桌子收拾好，顺便切了点水果，“刚才是我太咄咄逼人了，请你吃水果赔礼。”
小川抿抿唇，心想这孩子不论是收费还是赔礼都够随意的，不过冒冒失失才是孩子该有的样子。
“其实我也很在意他，因为芥子里那么多人，作为能从中联系到我的人，他实在太无知了。”虚子说，“我并不是在套你话哦，你可以不开口，我只是从见他开始就很在意，所以找个人说说而已。”
小川点点头。
“一般来说，走到隐姓埋名这一步的人都会选择去川贯地区，川贯是身份认证最宽松的地区，只要在三大社团任意一个中登记身份，就可以自由行动，不需要获取联盟身份。”虚子把切好的水果端到桌上，“百里归付了大笔的钱，特别要求购买一个联盟身份，并要求新生活开始的居住地不能是川贯。不过下午的时候我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事，他好像完全不知情一样，也毫不在意。”
“你们这算是欺骗消费者吧？”小川问。
“一般我们欺骗的消费者也没少欺骗别人，”小川撇撇嘴，“这算一报还一报。”
“不不这已经危及百里先生的生命安全了，毕竟他可是不惜改头换面欺骗联盟也不要去川贯……”
“这个要求根本不是他提的，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委托过我。”
“诶？”
“你看，他根本不知情啊，连一些常识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我？”
小朋友你很有名吗？小川强忍住发问的欲望：“说不定是因为失忆的原因。”
“连常识和经验都忘记的失忆症最后大多会发展为痴呆，你看他有一点这样的迹象吗？我甚至怀疑他在失忆前就不知道这些东西。”
“哎……哎？”小川呆了下，回忆起初见百里归时的场景，“似……似乎……”
似乎的确是这样？
虚子插了块苹果：“但他对曾经一无所知的样子也不像装的，最大的可能是，他的确失忆了，但只是最常见的解离性失忆。”
“那他为什么要装作连常识也忘记的样子？”小川几乎是下意识问道，“百里先生虽然有点闷，但也不像和社会隔绝的人啊！怎么会连一般资讯和常识都不知道？”
虚子微笑起来：“你问了。”
“啊。”小川脸一红，“那不是……这不是，只是猜测啦！”
“没关系，我会回答的，在能回答你的时候。”
虚子站起来，小川仰望她：“我并不想知道。”
“我知道你想知道，但是如果你觉得从一个情报贩子这里打听消息太不道德，你可以去向神发问。”虚子说，“只要这个问题存在答案，而这个答案又有人知晓，就可以回答一切疑问的全知之神，你有没有听说过？”
“没有。”
“现在你听说过了。”
“我又不可能去问祂。”
“Yep，yep，我知道，我就是说说，你吃完水果记得把碗刷一下哦，我要去工作了。”虚子走向卧室，用不能听清的声音轻轻哼唱起歌谣来。
“别怕，别怕，但是别太胆大。”
“不要乱想，不要乱问，免得心儿受惊吓。”
·
“你在唱什么？”百里归问。
“歌谣。”雾山说，“我去看过那个疯掉的女孩，如果没有人打扰她，她就会一直哼这两句。”
“别怕，别怕，但是别太胆大；不要乱想，不要乱问，免得心儿受惊吓。”她唱给百里归听，大概是海边风大的缘故，声音在耳麦里有些变样。
“你把车窗关上吧。”百里归说，“容易着凉。”
“还是看看吧，万一我这次一去不归了呢？”
“不会的，有我呢，我名字特吉利。”
雾山笑起来，出租司机上下打量她一番，确定没有任何耳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在她身上，不由露出了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她摸了摸耳钉，看向那里面发出声音的人所在的地方。
“我快到目的地啦。”
“能看到桥了么？”
“还不行。”
“喔。”
雾山撇撇嘴，心想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闷，耳机里忽然传来声音。
“你是不是在害怕？”百里归说，“别害怕，我在呢。”
·
百里归和吴兑站在桥上，身边车来车往。从这刚好能观察到整个河滩，百里归俯瞰河滩，游轮在河面上缓缓驶过，两岸是各式各样的露天小摊，再往城市深处去是一些酒店，每处都热热闹闹的。雾山的任务就是在其中徘徊，力图用美色……或者求知欲来引出“全知”。
百里归听到这个方案时，在“计划是不是太草率了”、“你怎么知道‘全知’一定会从那么多人里选你”、“为什么让你去”、“是不是太危险了”等念头里千挑万选，终于选出了他认为最合适的一句话。
“要不我替你去吧，我可以穿女装。”百里归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以前也穿过，绝对不会让‘全知’看出我是男的来的。”
全会议室的人都向他投来微妙的目光。
“你闭嘴。”雾山踩了他一脚，“你是不是傻？”
百里归有些委屈。
“我们不是没考虑过男扮女装。”吴兑说，“之前就拜托虚子这么做过，没有成功。”
“哦，这样……”百里归点点头，猛地看向吴兑，“你说什么？”
吴兑皱皱眉：“你耳聋么？”
“不……什么？谁？”百里归震惊地说，“虚子？她不本来就是女的吗？”
吴兑露出“又一个”的表情。
“可是，可是，他的声音，他的语气，他遣词造句的习惯……”百里归茫然无措的看着吴兑，“他的……动作……”
“他只是热爱扮成女人而已，你也不是第一个被骗的了。”吴兑一摆手，“行了，咱们继续，我讲一下该注意的地方……”
百里归呆滞地靠到椅背上，等回过神来，房间里只剩雾山和自己。
“你……”
“为什么是我去？”雾山嘴里不知道在嚼什么糖，“因为‘全知’一定会选我。”
“那……”
“因为我有一定要知道的答案，我已经寻找它很多年了。”雾山仿佛未卜先知一样，“只要他是鬼，就不可能对如此符合条件又优质的‘供品’不动心。”
“呃……”
“刚才光顾着震惊了，没听吴兑说吧？”雾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鬼和神不一样，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获取‘祭品’，以此维持自己不重新化为纯粹的概念。每个鬼的‘祭品’都不同，可能是人，可能是动物，可能是其他概念兽，也可能是纯粹的能力，还可能是某种感情，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但祂们都对‘祭品’有某种要求……或者说，仪式。
“不遵守仪式对祂们来说是致命的，虽然可以正常的获得维持力，但其中掺入过多的其它概念会让他们渐渐失去维持力，回归本源，直到重归概念，这个过程很快，最多不超过一个月。
“比如说‘全知’，祂的供品是人的求知欲，仪式是让对方将问题说出来，只要这个问题有答案、答案有人知晓，他就能做出回答，这答案知道的人越少越重要，能获得的维持力就越多，在解答后，祂会将人活着肢解。”
百里归一阵恶心。
“所以，‘全知’不是全知的存在，而是卑鄙的盗窃者和恶劣的杀人犯——这是我根据幸存者提供的零碎信息，以及现场状况得出的结论。
“当他举行仪式的时候，鬼的气息会散发出来，人和概念兽感觉不到，但神可以，祂们和鬼是两个极端。”雾山说，“有时纯粹之恶会化作概念兽，比如悲荒，比起其他概念兽，它们更容易成神。”
“但也有微小的可能，惨死在祂们手下的人类悲愤难平，和‘死亡’的概念抗争，最后吞噬杀死自己的恶之幻想，又被死亡吞噬灵魂，半死不活，成为怪物，这就是鬼。
“比起神来，鬼非常弱，祂有着恶的本质，但思维模式更像人，所以大部分时候行事低调。如果一定需要人做供品，也会选择孤儿、流浪汉、独身的老人，这样不会引人注意、不容易发现的目标。如果有鬼突然嚣张，那一定是因为有什么迫切需要实现的目的。
“所以，‘全知’一定不会无视我。”雾山岚看向百里归，“神有御座，鬼有墓场，当御座介入后，墓场会渐渐失效，‘全知’会和我们一起出现在正常的世界里。”
“但是我不是神。”百里归茫然地说，“悲荒已经死了……”
“是啊，但你还会唤醒祂，不是么？”
百里归愣了愣：“你觉得我做的那个梦是真的，那个斗篷说的话也是真的？”
“我曾经见过和你相同的例子。”雾山说，“那是……很久之前了，天元大火时的事，你不知道那场火灾吧，你什么都忘了。”
“然后呢？”百里归说，“我该怎么做？”
“狩神者和神启者不同，前者继承神的消散大半的力量，这是遗产，也承受神的愤怒，这是代价，后者则是和神分享力量。”雾山说，“唤醒悲荒，接受神启，来找我。”
“就这么点时间？”百里归有些傻眼，“太仓促了吧？”
“我们不知道‘全知’想做什么，不知道是最可怕的。祂已经接受了不少供品，随时可以去完成自己的目标。”雾山说，“你不是已经见过悲荒了吗？实在不行，吃片安眠药再去梦里见祂。”
百里归点点头，继而发觉不对，眉头高耸起来：“你知道……”
“我知道啊，我知道。我说过，我见过和你同样的例子。”雾山点头，“我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重新唤醒自己的神，但他告诉我，比起去梦中见到的那个地方寻找，更像是要他从自己灵魂里再造神明。”
“神从概念里……诞生了？！”百里归喃喃，“可是从概念到概念兽，这过程是不受人类控制的啊！”
“这的确是主流观点。”雾山说，“但我认为，比起不受控制，更像难以控制。只要人类意识到某个概念，它就有成为兽的可能。神的诞生是个乱数，但如果我们有足够的力量一遍遍尝试，神真的是不可造的么？我们认为这个过程不可控，真的不是因为恐惧吗？”
“穷举？”百里归震惊了，“冠军甚至有能力去进行这种事么？”
“现在我们有一次尝试的机会，那就是你，你是一个拥有遗产的人！联盟认为悲荒的诞生是冠军死亡时感情爆发导致的，所以才会包含一部分冠军的感念。”雾山皱皱眉，又有些好笑，“难道你觉得悲荒是冠军造出来的？奇了怪了，你对一切都一副无知的样子，偏偏和冠军很熟的样子，是师姐告诉你的吗？”
百里归噎住，其实没有任何人提过这些事，他是从日记里知道的。在山顶见到止息时，少女将他的背包还了回去，里面装着足以把他老底漏尽的东西，是止息赶在所有人之前，去旅馆抢下的。
“还能是谁？”他说。
“师姐还真是信任你，虽然我现在也要信任你了……你可千万别掉链子啊！”
“是不是太危险了？是吴兑让你做的吗？”
“你想多了，吴兑还威胁不了我。”雾山满不在乎，“是我将‘全知’的信息‘侧写’后，自己向他提出的。我有一定要知道的事，凭我自己很难完成，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雾山对表情复杂的百里归笑了下：“别露出那种表情，我又不是傻子，我也是有条件的，更何况吴兑说了你会来帮我。不过我才知道啊，原来他和你说的也是‘会有专业人士帮你’，这家伙还真会空手套白狼。”
“我并没有觉得你傻，我只是很难过。”百里归艰难地看着她，“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要自己伤害自己，实在是太令人难过了。”
“你别太在意，没事的。”雾山笑起来，“我没事，你……不要难过了。”
百里归仿佛没听见，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水杯，用微小的声音自言自语。
“我会救你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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