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齐把百里归送到镇北，道路起始的地方，并肩遥望，两两无言。
百里归忽然笑起来。
“脑袋犯病了？”佑齐问。
“没有。”百里归吸气呼气，微笑一下，“就是想起我每次出门，都是一时兴起，说走就走，任性得很。”
不过也好，没人牵挂，自己也没有牵挂。在每个地方都不长驻，不留情，在牵绊生出前就离开，除了偶尔会觉得寂寞，永远轻松自在。
“我觉得怪神奇的，你拍我额头那一掌的时候，真的很像止息，像个跳脱的女孩子，可分明哪里都是实在得男孩。”佑齐说，“心底又是个疯子，也怪不得止息会喜欢你。”
百里归想说不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我，明明花前月下瞩目之中互相表白了心意，却还是有种虚无缥缈不可捉摸的感觉。
那花不是真的花，瞩目百里的人也不是亲朋好友，哪怕最亲近的万里也有密不可说的计划，他们中有些人坚守正义，有些人嚣张狂妄，或许偶尔会跟百里归合作，但绝不是因为喜欢他。他们之间的关系靠止息连接，百里归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最后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去跟盛利先生道别了吗？”佑齐问。
百里归点头，他向关照过自己的人挨个告别，最后才来到止息家。
·
男孩在门口站了一会，推开了虚掩的门。
破风声袭来，他侧身躲过当头劈下的木刀，一脚踹开门。对方立刀格挡，以锋对外，硬木和靴底撞在一起，木刀应声碎裂。
“你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偷袭者接住百里归挥来的拳，厚实沉稳的手掌向后动了几寸，把他拽进屋里。
盛利棱角分明的脸从阴影中浮现出来。
“不知道。”
“听说你要走。”
“是啊。”
“要在旅途中修行，准备今年方元的联盟大赛吗？”
“是啊。”
百里归没有告诉盛利自己的想法，只在决心下定之处对佑齐说过，那时他浑身热血，好像不说出来就要被闷在胸腔中的炭火烧尽。他嘱托有纪也不要说，只告诉别人打算旅行，像所有心怀梦想的少年那样为了联盟冠军努力。
盛利向客厅走去，他跟在后面，发现道夫澈坐在沙发上，正在沏茶。百里归点点头算打过招呼，对方扇子一扬，表示收到。
“如果有一天你打算挑战我的道馆，我不会点到为止的。”
百里归笑了笑。
“阿澈说有话想和你说，你和他聊吧。”
盛利没落座就转身，临走前用力握了握百里归的手，眼里露出挣扎和期冀，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无言的离开了。
·
百里归看着盛利的背影消失在墙角，直到道夫开口。
“你不想知道阿盛要跟你说什么吗？”他扇子轻轻拍在掌心。
“……没什么所谓。”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嘴了。”
百里归耸耸肩，表示真的无所谓，一个又一个谜团摆在眼前，他都懒得去解。
不明白的事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
“反正说到底都是别人的事，不知道也没什么。”道夫澈笑起来，“去写你自己的故事吧！盛利中意的你，师兄也中意你，想必是个会做大事的人吧？”
“原来你知道你师兄的事？”百里归有些意外。
“师兄觉得自己聪明绝顶，总瞧不起他的师弟们，可我们四人一脉同源，也曾共事那么多年，我和他所学又格外相近，怎么可能什么都感觉不到？”
道夫澈偏头笑了下，笑容里带着嘲讽和意味不明的感情，说不好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嘲笑古利可，“他有一只能力出众的梦魇，我自然也有我的暗牌。谁做了什么想要不留痕迹的瞒过彼此，哪有那么容易。”
道夫澈说着，眼角弧度忽然一变，露出轻松的笑来。
百里归终于发现了这个人的亲切来自何处，在灵魂极深的某处，他和有纪惊人相似。
“不过，师兄也真是聪明到‘绝顶’了。”
……哪门子的冷笑话？百里归勉强收住嘴角：“你说四个人，那第四个人是谁？”
道夫澈的表情忽然抽搐一下。
“是我们的小师妹，师兄忌惮的人有两个，一个是老师，一个就是她，说来你们还认识。”他说，“她叫……索罗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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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了些什么？”佑齐问。
“什么都没谈。”百里归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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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夫送走百里归，隔了一会，盛利从二楼走出。
“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道夫摇头。
“为什么不说？”
“那你又为什么不说？”道夫澈问，“不也是害怕吗？你在他眼底看到的，和我看到的或许一模一样。”
“我总觉得……不该告诉他。可是不告诉他，又该告诉谁呢？你们都看好他。”道夫澈喃喃。
“你不看好他？”
道夫轻轻摇头：“我是长空的副宗主，长空不会认同他这样的人。”
“他这样？他哪样？”
“我给他看了乐颜镜。”道夫说，“镜子照出他的眼，那里面盛着的是魔鬼啊！你所恐惧的，不正是培养的学生有朝一日变成魔鬼吗？就像师兄那样。”
“道夫，”盛利打断他，“你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他那些真实，可其实方才我想对他说的，并不是这些。”
“你我都清楚，他并不是为了冠军踏上旅程，孩子的谎言，一眼就能看破了。我知道他要去找止息，知道他为了这个敢和索罗伊拼命。知道索罗伊对他早有杀心，他或许半路就会死，可我的私心让我无法阻止他。年轻人总是能做敢做那些我们已经做不到的事。
“孩子只要背上行囊拿上刀，就敢为了朋友向任何人宣战，而我们却要瞻前顾后。
“我们能做到的事情越来越多，能杀掉的人越来越多，再也没人能轻易伤害我们，可是能守住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盛利长叹口气。
“其实我心里比他还要愤怒，那可是我的孩子啊！就算她再叛逆，再不敬，也是我的女儿啊！”他咬着牙，“可我却不能为了自己女儿拔刀……多荒唐？我再也不能像年轻时那么不管不顾，人长大了，总要一点一点失去某些能力。
“我不想和他说那些沉重的事，只是想告诉他，‘虽然你我没有行过师徒之礼，但的确是我学生。趁着年轻，趁着你还做得到，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你要加油，要小心行事，要……保重，我很感谢你，作为一个无能的父亲’。
“你在他眼里看到魔鬼，可我还看到了别的。”盛利轻轻摇头，“那是火种……或者眠龙，是枯枝碎火，点点即将燎原。”
“原本自私麻木的孩子第一次仗剑呐喊，竟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隐约心动的女孩，不可笑吗？不讽刺吗？”道夫澈说，“可这个讽刺里包含的是孩子的勇气，又怎么让人笑得出口呢？那是他所剩无几，又或者从未有过的热血和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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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归没料到，自己面对佑齐一次次想说出来又咽回去的话，竟然被他毫无障碍得说出。也不曾想，自己说过的话一语成谶，他说很久不回来，竟然就真的一去五六年，再也没有见过这个让故事脉络缓缓慢慢，悠悠展开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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