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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归和止息走在街上时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问最重要的事，他想了想，干脆直接问止息：“你想吃点什么？”
“肉。”
百里归没料到会是这么普通、常见、坦白并合情合理的回答。
百里归摸了摸兜里的钱，把牛排啥的统统剔除，给了两个最纯粹质朴的选项：“火锅还是烧烤？”
“烧烤吧，这时候火锅店人多又吵，你肯定不喜欢。”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猜的。”止息很平常地回答。
百里归沉默了七八秒：“‘觉’是什么？”
“一种能看破人心的概念兽。”
“那万里说的真没错。”
止息停下脚步：“万里对你说了什么？”
“嗯？啊，就是介绍了一下你，怎么？”
止息摇摇头，两人继续往前，没头苍蝇般转了二十分钟后，止息终于忍不住了。
“你到底要去哪？”
“找个烧烤店来着，找不到。”百里归很无辜。
止息用一种复杂的眼光打量他：“跟我走。”她带百里归到了一家极简陋的烧烤店，选好菜后把菜单丢给百里归，自己发起呆。百里归闭着眼勾了几个没见过的名字交给店主，开始打量起这个空荡荡的店面。
整个屋子里只有他们一桌，没有电源，头顶挂着暗淡的日光灯，墙壁随便用白漆涂了遍，没有暖气和抽烟机，说他是室内烧烤店都抬举了，根本就是把露天烧烤摊放进了没人的仓库，好像随时会倒闭。
“这家店从四年前就在了，一直这样，没倒闭。”
“哇，你真的是觉吗。”这声哇听起来一点也不惊讶，有点棒读的意思。
“你直接说我不是人好了。”止息抄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托住腮，用一种平静的目光看着他，然后移开目光，“我也不是什么生活考究的大小姐，吃地边摊是经常的事。你想象中那个礼貌得恰到好处、拒人于千里之外、穿着高跟鞋和小礼服在各种宴会里游刃有余的人——不知道是谁，反正不是我。”
“没这个意思……”被看穿的百里归局促起来，“没想到你还挺不讲究的。”
“你是想说随和？”止息笑起来，“下午还觉得你口才有长进呢。你到底会不会聊天？”
百里归涨红脸，又无从反驳，因为他的确不会聊天。
“为什么……为什么选在这呢？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和条件更好的地方配一点……”百里归低声说。
“因为你没钱。”
百里归吐血。
店主把肉串端上来，止息自然地把它们摆上烤炉，握把朝向自己。
“是不太多。”百里归有些郁闷，又有点意外，“你还挺贴心的……”
“分人，如果邀请我的是万里，肯定狠狠宰他。”止息凝视着红灼的火炭，“问万里借的钱？”
总算有个回答起来不那么难堪的问题了，百里归松了口气，要是一直这么被压着节奏走，想问的话怕是一句也问不出来：“不是，从游戏里赢来的。”
止息好像很意外：“什么游戏？”
“兵无。”百里归说，“一个叫索伦的玩家和一个叫雷鬼的玩家战况胶着，有人坐庄开盘，正好我和万里在车站无聊，就注册了个号进去，顺手赌了下，结果只有我们赢了。”
止息的动作顿住了，欲言又止，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百里归发觉她似乎对这事不太高兴。
“没什么，吃吧。”止息把烤好的肉串递过去，百里归咬了一口，忽然反应过来——不对，怎么变成这样了！不该让她照顾我啊！
他忍不住扶额，止息的动作太过自然，以致于谁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百里归抹把脸，坚定地回答：“我自己来就行。”
“这样比较快。”止息拒绝了他来帮倒忙。
百里归立刻不坚定了，他最怕被人当做麻烦，思来想去，直接问：“今天下午……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止息还没明白，打架对她来说太熟悉了，不论对方是人还是概念兽，一时想不到这有什么好讨论的。
“……和笑面棺。”
“挺不错。”她盯着肉串。
“实话！”百里归丧气。
“超烂。”止息也不客气，“像一个手持神兵利器的废材。”
“有这么差劲吗？”
“有啊。”
“好歹毁掉了那么多笑面棺……”百里归很挫败。
“同调能用到那种地步，应该可以更轻松地结束战斗。”止息看着他，“是‘杀掉’，不是‘毁掉’。一整个袭击车站的笑面棺族群，它们的概念构成是死亡、收掠、停止，以死者的灵魂为食。它们应该出现在墓地中，而不是城镇里，做到白天那种地步，已经是灾害了。把它们当做普通的敌人，不要对杀死他们这件事感到避讳。”
百里归用一个委婉的鼻音表示了理解和不赞同，对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和平年代长大的三好青年来说，别说这件事，就连“敌人可以毫无愧疚杀死”这层意思他也有些抵触。
他想起在山上杀的那个人，想起在自己面前死去的炎真的师傅，沉默一会，固执地摇摇头。
止息竟也能理解他的意思，笑了笑：“虽然可以和人类和平共处的概念种很多，但从负面概念中诞生出来的概念种也不少，他们对人类的恶意是不需要理由的。”
“是这样。”百里归安静地垂下头去，他不想争论，所以不反驳，但也仍不赞同。止息有种古怪的感觉，仿佛命运在和她开玩笑，兜兜转转什么都没有改变。如果真的没变也不错，这种一见如故的熟稔和曾经一模一样。
“问你想问的吧。”她抄起手，靠在椅背上，“今天心情好，不想啰嗦了。”
这人真是太敏锐了。百里归问：“你去过净土山吗？”
“没有。”止息咬下一块肉来，仔细观察少年的表情，对方好像绞尽脑汁在找话题。
“你来这里的工作是什么？”
直接得像是把枪顶在别人下巴上一样，不过止息也不在乎这个。
“万里没告诉你吗？”
“他只说最好别问。”
“他说的没错。”
“为什么？”
“你是笨蛋吗？你属十万个为什么吗？特行处全称是什么？”
“特别性质事件行动处？”百里归捧着茶，“名字太长记不住啊。”
“嗯，名字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吧，做的都是不正常的事。”止息说，“少儿不宜。”
“杀人越货？”少年神神秘秘的。
“……差不多吧。”
“那你的工作结束了吗？”
“……结束了。”
少年深吸口气，仿佛刚刚做出什么重大决定，鼓起勇气要告诉别人，止息眉稍不自觉抖动一下。
“那你……”百里归磕巴一下，“要不要和我去净土山看日出？”
止息颇抬起头来。
“我听说你想去净土山看日出，但是马上要走了，以后就没时间再来这里。”百里归说得慢条斯理的，四平八稳的声音仔细听却能听出紧涩。脑海里的噪音很吵，从他和止息独处开始就一直吵，只不过这次没那么烦了，或许是眼前这人长得挺赏心悦目的关系，连心情也好起来。你是不是净土山上那个人已经在百里归唇边滚了一圈，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那双没有望向自己的眼睛让他说不出口。他一直是个心软的人，止息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黑漆漆空荡荡的，像是阴云浓重的雪原，荒芜又孤寂。就在那一刻他觉得这句话不能出口，问出来太不合时宜了，时间还有那么多，何必急于一时？只有两个人的小烧烤店，安静平和的气氛，说点什么愉快的事不好，非要回想那些紧张不快的记忆？
“你的聊天技术刚才突然到达Lv0了。”止息说。
“以前是Lv几？”
“以前没有这个天赋。”止息笑起来，脊背不再笔直，气氛一时融洽很多。
“我有一只豪火龙，可以载我们上去。”
“如果不是自己登上山顶，爬山还有什么意义？”
“时间够么？”
“不够也没办法，能飞行的概念种如果载人，就只能断断续续地飞，每飞一段路要休息很久。”
这不是因为它们身体不够强壮，而是被某种概念束缚着。托这个原因的福，人类放弃了捕捉他们作为代步工具的想法。
“大概在它们诞生前世界就知道，人类会打他们主意。”止息望着炉子里噼啪作响的木炭，“世界认为概念种和我们是平等的，它们应该自由。”
“这没错啊。”三好青年百里归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接受的。
“也有传说，世上确有可载人翱翔、顷刻上天入地的概念兽。”
“战三千里，上九霄，须臾而回，钱塘君嘛。”百里归称赞，他想到了柳毅传里那条化作人形的赤龙，所到之处生灵涂炭……生灵涂炭有什么好称赞的？可百里归就是这样的人，可以善良得像只兔子，可以无情得像只恶龙。
“它们足够强大，仿佛没人能驯服，于是世界松懈了，没有给任何保护，反而成了为数不多被人类欺骗利用的概念兽。”止息有点古怪地笑了，“说来，你的豪火龙呢？没发现你带着芥子。”
“它和仓鼠都被我放在在旅馆楼顶呆着了，芥子那么小，太憋屈。”
“其实也不会……”止息不再说了，她看百里归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会听进去。百里归结账，和止息往回走，到旅馆门口时，听见少女问：“是万里告诉你我想看日出的吗？”。
“是啊。”
少女若有所思。
“那去吗？净土山。”
“不，等明天车站收拾得差不多，我就回去了。”止息拍拍他头顶，百里归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看不出在想什么。
“那就今晚去，就现在。”他固执地说，这句话说得十分自然，仿佛准备充足考虑了很久，又像是身体擅自行动，不经思考脱口而出。
“下次吧。”止息说，“赶不回来的。”
“那就去废弃公路，你之前也在那儿等日出吧。”百里归鬼使神差抓住止息手臂，不敢松手，怕一松手，她又变回覆着雪般的冷淡神情，“没有下次了！你知道的！”
这次止息真真正正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也是万里说的？”止息拍了拍他的手，想要推开，掌心茧摩擦着他的骨节，“来日方长，其实还是有很多机会的。”
百里归紧紧攥着手凝视她，他有预感，错过这次，两人就不会有一起做些什么的机会了。
止息和他对视了一会，轻轻松开手：“为什么非要去？”
“不知道，不过，就是想去。”百里归说，“你也是吧？”
“想是想，但愿望不一定要实现。”
“我现在的愿望是帮你实现愿望，我很固执，所以这是必须实现的。”
“有没有想过我会困扰？”
他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止息毫无表情地望回去，想从那双眼睛里找到点怯意和退缩，这样她就可以给男孩个台阶，自己也借坡下驴。然而白天这双眼里随处可见的犹豫忽然不见了，只剩下某种执拗。她忽然想起在遥远的过往，她还在和朋友旅行时，有个神神叨叨的和尚对自己说，你着相了。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她忍俊不禁。
“你当自己在玩galgame吗？”
“不、不是。”百里归松开手，有些窘迫，“去吗？”
“去吧，我上去拿点东西。”止息收回胳膊，“不过有件事，我虽然想看日出，但不记得对万里说过，也不记得和他在公路站了一夜……虽然这的确像是我会做的事。”
“难道万里编了个故事哄我？”止息没回答，百里归发愣，回过神来，少女只剩一个楼梯口中的背影了。他大声呼唤风火，暗红色的龙影从天空直直坠落下来，翅膀张开，吹起一片积雪。
“我在下面等你！”百里归冲她的背影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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