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雾山的计划里，百里归出现在这就应该带着神的力量，但现在，他仍然是个未受加护的人类。两人意识到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神活着，神启者才能称为神启者，他们在神的许可下动用神力，在神的帮助下使用御座。
但悲荒已经死了，目前尚未复活。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雾山问。
百里归摸着自己手臂，没有说话。
“是因为悲荒根本就没死，还是……”雾山很艰难地开口，“你根本就不是人类？”
百里归呆呆望着她，嘴唇颤动一下，他怎么可能不是人呢，他可是冠军啊！难道……百里归悄悄打了个寒战，有些疑问好像悄悄消解了。
难怪联盟不愿冠军抛头露面，就是因为那个横扫大赛的孩子根本不是人类？
“喂！喂！”吴兑暴躁地声音硬生生插进来，备受干扰的通讯在御座被侵蚀后终于恢复了点作用，“你们做了什么？！河滩上突然起雾了！”
“墓场快崩塌了。”雾山努力冷静，“‘全知’会出现在河滩上，让人群疏散！”
没人知道祂是鬼，到时所有人都会以为都市传说般全知的问答之神是真实存在的，吴兑不敢想象那些满心侥幸的市民会不会控制住自己不向“全知”发问，更不能想象“全知”会在一瞬间得到多少力量。
万一祂趁乱逃走了呢？谁还能找到祂？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吴兑想到种种后果，冷汗呼一下涌出来，骂人的心都没了。
“他妈的……怎么会崩塌？”他小声问。
百里归眼巴巴望着雾山，雾山翻了个白眼：“不知道！”
“不能让他出现在市民眼里，你们能想象那群无知的蠢货向祂发问后的结果吗？”
“你是担心这个，还是担心自己做的事被联盟发现？”雾山讥讽道。
“不管是哪个，让百里归在墓场里杀了祂！”吴兑斩钉截铁，“不能让祂跑掉！”
雾山深吸口气：“但是我有个不幸的消息……”
“百里先生。”
百里归猛地扭头，熟悉的声音从楼梯传来，叫出他姓名的少女正在走廊上仰望他，衣服上有摊摊血迹。他一言不发，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在一堆灰色兜帽装的仆从里有具不同的尸体，身着正装，微笑的狐狸头套滚落在地，露出张风霜磨砺的脸。雾山倒吸口气，这是第一个受害者的弟弟，那个客轮大副。
“百里先生。”小川弯腰将头套拾起来，血液随着动作滴落在地，“你要杀了我吗？”
“别动了。”百里归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都不会疼吗？”
“发生了什么？”吴兑问。
“有无关人员在场。”雾山简短地回答。
“你觉得我就是全知？你是这么想的吗？”小川愣了下，大笑起来，“百里归啊，你心里真的有相信的人吗？怀疑每个人，这样的路不孤独吗？”
百里归眼角抽搐了下，嘴唇抿得更紧了。
“其实也不是这样，无知的只有我，你有相信的人，可以是止息，可以是雾山岚，但唯独不是平庸的我，对吗？”
“不要回答她的问题，不要听她说的话。”吴兑说，“杀了她！”
“为什么？”百里归问，“她是小川啊？她、她是我……”
“是你的朋友，是你的恩人，是一直陪伴你的人，那又怎样？！”吴兑大吼，“她会成为新的鬼，想想你杀掉的悲荒，最终祂们之间有什么区别？你放过她，就会有下一个北荒镇！”
“救救我。”小川说，“百里先生，我感到我……我正在……失去。”
“她正在转化，她的人性正在消散。”雾山说，“不论你打算怎么做，要快。”
“没有人能将鬼变回人，不要错失良机！”吴兑说，“忘了我说过的话吗！”
良机，什么良机，杀死……杀死小川的良机么？
“闭嘴！”这个念头像刀一样刺痛了百里归，“我记得！除了你想让我记住的，剩下那些我也都记得！”
这里的一切都被冻结了……
我曾试过让虚子引出“全知”……
哎，怎么是常温的？给降个温……
明明在虚子身边却突然卷进墓场的小川……
一句句一幕幕串联起来。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一直那么说！”百里归发现自己又一次被愚弄了，他狂怒地咆哮着，每个字都被咬碎成音节，“吴兑！！！你想死吗！”
吴兑和雾山岚一起被震动了，这是雾山第二次见百里归露出这种表情，像被冒犯的皇帝一样，眉间是怒火，眼里血光流转。上次他这样还是在北荒，当事人自己不记得了，但雾山记得，那次……那次他眼里，也是这样的猩红。
影子在百里归脚下拉长，黑色越来越单薄，像从溶液中析出的泥一样由空气中渗出来。
“悲荒！”雾山低呼，“他的情绪在失控，悲荒的第二项遗产发动了！”
“这遗产有个鸟用……”吴兑惊慌失措，“我是真他妈冤枉，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我根本联系不上虚子！我刚知道那小娘们被卷进来就叫二队去找他了，压根没找到。什么意思，其实他才是‘全知’？”
“我不知道。”雾山低声说，“好像有哪些地方弄错了……”
“告诉我。”每个人都发现了，团团阴影贴在百里归脚下，浮动着互相靠近，“小川还有救吗？”
雾山犹豫了下，摇摇头：“我不知道，归根结底，神和鬼都还是概念兽。还记得鬼形成的过程吗？很显然在‘全知’让小川陷入了濒死，但没想到这个过程又一次被触发了，他们正在争夺主导权，无论谁成功，一个新的鬼……都要诞生了。”
“说简单点。”百里归百里归闭了闭眼，他的影子组成一个矮矮胖胖、身有四肢、四肢有爪的方形，像个形状可笑、动起来十分笨拙的玩偶。它像一个真正的影子般贴在地上，咧开占据一半身体的狰狞巨嘴无声怪笑，睁开了猩红色的巨大鬼眼，“说到我能理解的程度。”
“从没发生过鬼又一次被反噬的情况，也没有人见过从鬼到人类的转化。”这次雾山没有一丝犹豫，“我也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救。”
百里归睁开眼，少年的眼睛由纯粹的黑色变成猩红，五官剧烈扭曲起来，露出像是愤怒又像要哭的表情。雾山顿时察觉，那影子不是变形剧烈的人类，而是变形剧烈的人脸，是百里归的脸！
影子直立起来看向所有人，所有人也都看到了它，它像影子般单薄且没有厚度，可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看到的都是它的正脸。百里归一步步迈下台阶，阻挡他的仆从被轻易捏碎咽喉和头骨，无可匹敌的力量笼罩着他，生杀予夺一念之间，那是神的力量。
“你是……什么……东西。”小川身体里发出不和谐的声音，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别靠近我！”
“‘全知’占了上风。”雾山说。
“或许之前你还能活下去，但现在，你一定要死。”百里归捏紧拳头，感情在剧烈喷发后有忽然褪去，他俯视“全知”，眼底一片冰冷，“去占有你不该占有的东西，去觊觎我觊觎的东西，这是你自讨的。”
“住手！”“全知”大喊起来，“向我提问！向我提问，我就能回答救她的答案！”
百里归停住脚步。
“我可以为你破坏仪式，不收取任何代价。”“全知”指向雾山，“但她已经提问，所以必须成为供品，按部就班、毫无差错。”
“放他妈的屁！”吴兑破口大骂，“雾山不能死，祂也不能活！”
“你想救她，就必须这样！”“全知”看着百里归，“我也有要做的事，但时间紧迫，所以我连续破坏过几次仪式。再来一次，我就会消散，一旦我消散，她！”祂指了指自己，“她就是彻底的恶，彻底的鬼！你要亲手杀死她！”
雾山心里一跳，竟不知百里归会选择什么，她看向百里归，百里归面无表情。
“如果你不信我。”“全知”的声音渐渐变调，少年所熟悉的嗓音又回来了，一如为他解答那些啼笑皆非的常识时那样。
“那就听听我的声音吧，百里先生。”小川说，“我还不想死。”
“百里归。”雾山喉咙动了动，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罪恶？愧疚？想挽回什么，还是想被拯救？“我曾经试过救她，但是，对不起。”
“百里归。”吴兑说，“你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的，你知道的。”
少年沉默着。
“‘难道我一个人的得失顶得上十几万人的命么’，你对雾山说过这句话，难道现在不一样吗？”吴兑说，“听我的，杀了小川吧，这是我逼你的，与你无关。”
“我……”百里归发出微弱的声音，每个人都屏息凝神，希望听到他说出自己希望的答案，“真想再听听你的声音啊。”他回头看向雾山，嘴角微微扯动，露出那种惯有的、空洞麻木、又确实很温柔的微笑来。
“我会救你的。”百里归说，“我会……救你的。”
“你听到了吗！”“全知”大笑起来，狐狸似的声音回来了，“他想让你死！”
“百里……归！”小川又愤怒的发出凄厉、高亢的悲泣，“百里归！”
“她已经不是人了。”吴兑说，“你认识的小川会发出这种声音么？”
“兄弟啊，告诉我，战胜他的方法吧！”全知将头套带上，向天吼道。
没有回答。
“兄弟啊，告诉我，即使死也让他不得安宁的方法吧！”
没有回答，但雾山一阵悚然，一直想不明白的疑惑突然通透起来。
“我的神啊，他们根本不是受害者，他们就是始作俑者！”雾山说，“在客轮上，在他们还没回到森谷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鬼了！怪不得他们袭击的人都有兄弟，因为‘全知’是双生子！一个司问，一个司答，祂们在一起，才是全、知、全、能！”
“全知”笑起来：“真好啊，即使无人提问，即使靠自己思考，人类也能解答自己的疑惑。”
“吴兑，你以为的第一受害者，根本就是败在虚子手下的那个！为什么你让虚子当诱饵‘全知’没上钩？因为他早就招惹到祂们，像小川一样与其中一个互相吞噬互相拉扯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求知欲更强的人吗？”雾山说，“虚子的能力是‘冻结’，所以转化的过程被暂时冻结了，他甚至可以维持意识，寻找各种办法保证自己存在。”
“妈的，老子被耍了？”吴兑震惊。
“正是因为其中一个被冻结，这个墓场才会凝固。所以‘全知’才会这么迫切，祂要救自己的兄弟。祂将自己暴露给你，让你把祂列为受害者……列为人类，以此减少怀疑。吴兑啊吴兑，你就跟你名字一样，什么都不对！”
雾山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冷彻骨髓的寒意窜上来，冻得她手脚麻木。
“不对……那些被烧焦灰衣仆从，‘全知’的概念里，不包含任何能创造这种东西的概念。我们不知道虚子为什么让小川卷进来，但这至少说明他在着急，因为他的‘冻结’，或许要被‘烧毁’了”
“啊。”吴兑呆呆的应了一声，“这说明？”
“这说明有能驱使这些东西的人在帮他，或许除了‘全知’外，还有一个鬼！”
“来吧，提问！”“全知”高声说，“在我与你死前，揭开凶手的身份！”
“百里归！”小川嘶吼着，“你到底是谁！”
然而更凄凉的声音盖过了她，人脸一样的黑影忽然失控了，它从阴影里把自己撕扯出来，发出了深谷中风起的声音。
悲荒的声音。
百里归猛地回头，黑色组成一个瘦削锋锐的身躯，一个他所熟悉的、高大的半透明虚影。
神明用祂猩红的双眼看了少年一眼，又仿佛是幻觉。祂与百里归擦肩而过，以难以想象的迅捷扑向小川，裹挟着风雷般凶暴的杀意，裹挟着北荒上风雪般凛冽的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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