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与萧彦勋和叶望舒一同前往酒楼订菜的时候，叶雁翎也时而会流露出魂不守舍的神态。她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地在想关于从骁伯叶啸之的事情。
自己身体里那股匪夷所思的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叶雁翎忽然很想知道真相，也渴求探寻叶氏的过往。很多奇思怪想萦绕在她脑海中，沉浸其中以至于仿佛神游太虚般隔绝了身边的一切。叶望舒连续问了她三次有没有特别想尝尝的菜，她都没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叶望舒重重拍了一下妹妹的肩膀。
叶雁翎身子一颤，眼神从空蒙中渐渐恢复神采。
“有心事？还在想夫人之前说的那番话？”叶望舒一下便猜出了她的心思。
“只是有些遗憾。”叶雁翎摇了摇头，“为了保家卫国，和戎夏人打仗，牺牲了那么多人。”
萧彦勋和酒店的掌柜确认完了菜单，回头正好听到叶雁翎这番话，对她说道：“既然是战争，牺牲在所难免。他们都是宸粼的英雄，会有人记住他们的。”
“像将军的父亲、还有叶啸之将军那样的人，才会被大家记住。”叶雁翎撇了撇嘴，小声说道：“我和哥哥这样的人死了，名字都不会留下来。”
叶望舒心里一惊，赶忙朝萧彦勋望去，他有些担心叶雁翎的这番话会让萧彦勋感到心里不舒服。
“不是这样的。”萧彦勋摇头。
叶雁翎固执地同他争论道：“就是这样的！如果那天在朔方我们没有遇到将军，就那样死在朔方，和满城的尸体在一起，事后被草草下葬，试问谁会记得我们？”
她声音喊得响亮，惹得一旁的酒店伙计都忍不住朝这边瞟来几眼。
“好了，阿翎，你心中有怨气，也不该对将军发泄……”叶望舒扶着她的肩膀劝道，“别孩子气了，我们从军，又不是为了留下名字。”
叶雁翎耷拉下眼角，喃喃道：“是啊，我们从军又不是为了留下名字……对不起，将军，我……”
“没关系，无论你们心中有何不满，尽可以对我直言。”萧彦勋领着他们二人走出酒楼，来到外头的街道上，望着远处路口来往的行人和车马说道：“或许我不能改变什么，但做一个默默听取你们心声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将军，阿翎只是有些不懂事。”叶望舒回答道，“你不用把她的话太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们兄妹以前是为了生存，走投无路才加入了边军。”萧彦勋说，“可现在呢？难道还是为了有口饭吃？我想除此之外一定有别的理由，否则几个月前你们不会那样强烈请求要留在我军中。”
叶望舒和叶雁翎对视一眼，彼此都没有否认萧彦勋的说法。
“你们已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萧彦勋继续说道，“虽然没有人教过你们家国之义，可是在军中的经历让你们自然而然懂得了某些东西。你们知道我所说的那种东西，到底是什么吗？”
叶望舒迟疑了片刻，试探着问道：“将军说的……莫非是军人的职责？”
“也许称之为奉献更为恰当。”萧彦勋笑了笑，“不过解释成军人的职责倒也不错。只是有一点差别，一个人的职责是被别的东西赋予的，而奉献是发自内心无怨无悔的。”
兄妹二人各自在心中思索他所说的话，似乎都有了一些理解。
“发自内心……”
“无怨无悔。”
萧彦勋对他们点了点头：“我是怀着这样的心前往战场的，我不在乎自己具体保护了哪个人哪家哪户，也不关心他们之中有谁会记得我。抗击戎夏，是为了我和兄长们的理想，还有陛下的大志。”
“况且，总有人会记得我的。”他肯定地说道，“就像我会一直记得你们。不过我更希望，大家都活下去，谁也不必刻意去记住谁，一同取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直到战争结束和平到来。”
连叶雁翎都为他这番颇为的天真发言笑了起来，打仗是那么残酷的事，出云的战事还历历在目，大家都活下去这个愿望……又怎么可能真的实现呢？
叶望舒感慨道：“将军你是个好人，所以我们……还有军中那么多人心甘情愿追随你出生入死。既然从军，又生逢国战之世，连沈帅那样军中位高权重之人尚且难免以身殉国，何况我们这样的底层士卒？大家都有准备的，只是跟哪位将军同赴战场，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够决定的。能在朔方遇到将军，此生之幸，叶望舒了无遗憾。”
“哥哥这番话说的好像马上要死了一样……大战在即，多不吉利。”叶雁翎抱怨着瞪了瞪他。
叶望舒本来慷慨激昂真情流露，浑身仿佛热血燃烧，忽然被妹妹这么一拆台，一时有些尴尬，不知所措地挠着脑袋傻笑。
“我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好。”萧彦勋耸了耸肩，“不过我会努力成为你们想象中那样的人。当年苏瑾阳与我谈起北征戎夏的理想，曾说过一句话令我铭记至今。”
叶雁翎和叶望舒面面相觑，眼中各自露出期待之色，等候萧彦勋开口。
“他说，要打败戎夏人，首先得消除士兵们心中的疑虑和畏惧，方能人人齐心北向。若想如此，则为北征将帅者，须从心底视北征同路者皆为兄弟。”
北征同路者皆为兄弟。叶望舒和叶雁翎纷纷被这句话震撼，他们虽未见过苏瑾阳，却俨然已经在心中描绘出了其人英姿伟岸光风霁月的形象。
“苏将军能说出这样的话……真叫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叶望舒叹道。
“当年的话，将军还记得，那苏将军还记得么？”叶雁翎忽然问了这样一句。
叶望舒心里再度咯噔一下紧张起来，今日叶雁翎似乎总是能说出一些让他觉得不合适的话。
“如果他不记得了，那他就不配做我心中的那个北征第一人。”萧彦勋回答道，“我想他一定记得的，所以对接下来的这一仗，我满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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