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一骑身披蓑衣，马蹄扬起泥水，直奔京畿天南大营虎骑驻地。
值守军门的卫士交戟阻拦，小校按剑上前喝问：“来者何人？莫非不知此乃京军重地？速速离去！”
“飞狼骑军主将、宸粼西凉都护府偏将军萧彦勋，求见安邺伯罗将军，劳烦通禀。”萧彦勋解开蓑衣，将自己身上的骑将甲胄亮给对方看。
“萧将军稍候。”那小校急奔而去。
萧彦勋在军门前下马，隔着门望见即便天降霖雨，营中仍有士兵在操练，心想这位安邺伯治军倒是堪称严格。
不出片刻，守门的小校又赶了回来，恭恭敬敬地向萧彦勋行礼：“萧将军，罗帅有请。”
“烦请带路。”
“将军请跟我来。”
一路穿过三座校场，旁观了数千人的操练，终于来到罗懋然帅帐所在，萧彦勋暗暗感慨不愧是屯扎整整两万骑的大营，规模远非他在西凉州的驻地可比。
“罗帅就在里面，将军请。”
萧彦勋注意到了守候在帐外的持枪甲士足有五十人，夹道分列两侧，看起来不像是寻常的警卫，而是临时增调的。这是安邺伯在传递他其实并不欢迎自己的信号吗？萧彦勋笑了笑，从卷起的门帘下迈步踏入营帐。
帐内只有一人，安邺伯罗懋然身着甲胄坐在正中主座，额头上绑着一根象征治丧的白布。
“萧彦勋拜见安邺伯。”
“萧将军一个人来的？”
“是一个人来的。”萧彦勋坦然答道。
罗懋然的脸上顿时阴沉忿怒：“既然不是绑你手下来向我谢罪的，那你来我军中干什么？”
“安邺伯在等我来谢罪？”萧彦勋轻笑一声，“不知我哪里得罪过？”
“萧彦勋你在装傻么？你手下昨日当街行凶杀害我儿，你不会还不知道这件事吧？”罗懋然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张九云是杀了你儿子，我已将他关押问罪，人我不打算交给你。”
“那你今日来我军中所为何事？”罗懋然从座上站了起来，大步走到萧彦勋面前。
“来救安邺伯及虎骑军中将校性命。”萧彦勋迎着对方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目光，坦然地说道。
“一派胡言！性命难保的是你！”罗懋然冷哼一声，以手指示不远处的火盆给萧彦勋看。
萧彦勋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半个时辰前有人给我送来一封信，劝我杀了你。”罗懋然背过身去沉声说道，“那人在信中说你依仗陛下撑腰定要包庇张九云，我本来不信，现在看来确实不能对你太客气。”
“谁送来的信？”萧彦勋严肃地问道。
“你想知道？”罗懋然冷笑一声，“告诉你也可以，你把张九云送来，待我剐了他祭奠我儿再告诉你。”
“我不是在和你谈交易。”萧彦勋加重了语气，“写此信者目无天威，是为大不敬之罪，罗将军包庇此人，莫非心有反意？”
罗懋然猛然回首怒斥：“胡言乱语！萧彦勋，外面的虎骑甲士你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吧？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马上就会冲进来把你砍成肉泥！”
“安邺伯请悬崖勒马。”萧彦勋面无惧色地说道，“若真如此，即便你心中无反意，邵风扬也不会放过你了。”
听到萧彦勋口中说出监察令邵风扬的名字，罗懋然神色一怔，眼中闪过了一刹那的恐惧。
“邵风扬那条疯狗，你以为我会怕他吗！”
“到底怕还是不怕，安邺伯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我猜测。”萧彦勋飞快地对答。
“萧彦勋！”罗懋然震怒非常，他非常反感萧彦勋这种已然吃定自己的态度。虽然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对那位监察令邵风扬心怀畏惧。
“我来这里之前，已经见过了邵风扬。”萧彦勋冷静地说道，“我麾下的张九云确实杀了你的儿子，但不知安邺伯是否知道你儿子为何被杀？”
罗懋然咬牙切齿道：“难道不是因为你手下依仗军功和陛下的恩宠骄横跋扈？”
“看来安邺伯并不知道。好吧，容我细说。”萧彦勋叹了口气，“罗骏锜在被杀之前，曾唆使仆从将张九云同行的一名士卒打成重伤。”
“就为一个士卒？他当街将我儿斩首？”
“安邺伯认为罪不至死，这点我同意。”萧彦勋说道，“我方才说的，是邵风扬要对付你的理由。接下来要说的才是你儿子会死的原因。”
罗懋然大口喘着气，双手紧握，手背青筋凸出，仿佛萧彦勋接下来只要说错半句话，他就会下令让外头的人冲进来。
“罗骏锜欺侮我麾下阵亡士卒的孀妻弱子，欲图霸占宅地，并将与其理论的士兵打伤，这才是张九云杀人的理由。”萧彦勋冷冷地说道，“安邺伯，如果当日换做是我，我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忍住杀罗骏锜的念头。你坐镇虎骑军务繁忙，也许不知此事，所以我今日赶来想要救你。”
罗懋然眼中先是不信，但在萧彦勋目光的凝视下，他渐渐有所动摇，挺得笔直的身板渐渐颓然下去，转身回到座椅上瘫坐下去。
萧彦勋没有出声，安静地等他慢慢在心中权衡。
“我儿子，当真如此对待你麾下阵亡士卒的妻小？”
“此事也无法作伪，安邺伯不信，向附近邻里一问便知。”
罗懋然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说邵风扬要对付我，是什么意思？”
“罗骏锜殴伤我麾下军士，而我麾下现在正奉旨在监察令听差，邵风扬打算以此作文章，告你谋逆。”
“这是诬陷！”罗懋然脱口大呼。
“那又怎样？陛下知道你和朝中一些人走得近，想收回你的兵权，这是邵风扬为他想的办法。”萧彦勋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沉声问道：“安邺伯难道没听说左相的事吗？”
左相陈枢预坐罪通敌牵连全家，如今府上百余口皆在诏狱，这么大的事罗懋然当然是知道的，他自认权位远不及左相，萧彦勋方才的话里意思就是邵风扬连左相都能动，自然也能动他。
“萧将军，你我今日初识，你是陛下北征的支持者，又奉旨在邵风扬手下听差，为何还要来见我说这番话？”罗懋然不解地问道。
“我来见你的事，邵风扬也知道。”
“什么？”罗懋然大惊。
“邵风扬告诉我，他料定我和你话不投机，你九成会杀我并举叛。”萧彦勋坦诚相告，“若你这么做，天北大营和天南大营其余部队会立刻参与平乱，虎骑会死很多人。”
罗懋然额头流下一线冷汗，他方才最激动的时候确实想过不顾一切将萧彦勋诛杀在此，然后举兵前往虎林苑杀张九云复仇。
“如果我不来，等邵风扬出手，你和你麾下也会死很多人。”萧彦勋叹了口气，“你执掌虎骑太久，军中亲信追随者太多，邵风扬要帮陛下收回军权，不仅仅是你会遭殃，你麾下的将校也难逃清洗。我不愿见到此事发生，今日前来，是请你随我去见皇帝请罪。你向皇帝交出兵权，我保你麾下将佐不受无妄之灾。”
罗懋然望着他：“若我交出兵权，虎骑之后将由何人执掌？是你吗？”
“自然全听陛下定夺。”
“好，萧彦勋，我跟你去见陛下。”罗懋然眼神一凛，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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