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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下着下雨，街道上湿漉漉的罕见行人。萧彦勋离开监察令官署后没有乘马，徒步行至宁安道中段，而后转入文曲坊。
雨水渐渐打湿了他的衣甲和征袍，令他看起来有些狼狈。来到苏府门前时，叩门的手悬在半空中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萧彦勋转过身，就在大门前的台阶席地而坐。雨势渐大，雨水汇聚从屋檐的凹槽流下，在他面前形成一道断断续续的珠帘。
无数个人影在他脑海中闪过，有军中的同袍，有出云遇到的那些短暂共事的将领，想起这些人的时候萧彦勋嘴角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还是在军中好啊。”
轻轻感慨了一声，萧彦勋脸上的笑容褪去了，因为随后他就想到了那些争执不休的朝臣、想到了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邵风扬，还有曾经无比熟悉无比尊敬现在却开始变得有些陌生的皇帝。
他开始后悔这一趟回帝都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这些恩赏，早早回西凉州去。至少那边，也算是与戎夏交锋的前线。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冗长的“吱呀”声，苏府的偏门被打开了。还在想着心事的萧彦勋缓缓回头，对上了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
“彦勋，你怎么坐在门外？”开门的人竟然是苏瑾月。
萧彦勋更觉得奇怪：“天还下着雨，你怎么出来了？”
两人彼此对视，各自的神情都有些不自在。
“我……我方才心中不宁，想看看街景，透透气……”苏瑾月收起手中的纸伞来到他身边。
“怎么了，有心事吗？”
“也没有……”苏瑾月在他身边坐下，捧着脸说道：“就是突然听说陛下给我们赐婚了，这么突然的，总觉得有点奇怪。”
是很奇怪，你的直觉没错。萧彦勋很想这么对她说，但是他们的婚姻牵扯到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大战，作为军人他有义务保守秘密。
“你身上都淋湿了，我替你擦擦。”苏瑾月说着拿出一块帕子。
“不用麻烦了。”萧彦勋抓住了她的手腕，对她摇了摇头。
“那你……要不到府上来？”
“苏老令公呢？”
“我爹在午睡。”
“那还是不打扰了。”萧彦勋暗暗叹了口气，他本来心中有诸多愁绪，想向苏治纯这位久经官场的前辈倾吐一番。
苏瑾月眼睛扑闪：“你找我爹有事？”
“没有什么事。”
“你今天看起来精气神很不好，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有事也不和我说。”苏瑾月埋怨地嘟哝道。
他想，倒不是自己不愿意说，而是心中有那么多事，该从何说起呢？他们的婚事已经定下日期，可是自己都还没和泗水老家的母亲商量过，圣旨却多半已经在去泗水的半路上了。这桩婚事虽然两厢情愿，但偏偏蒙上了一层战争的阴影，雁阳之战箭在弦上，明知自己很快就要上战场，这个时候谁又能安心地准备当新郎官呢？
何况还有监察令的事、皇帝的事、张九云的事乃至安邺伯罗懋然的事，来到帝都之后纠缠不休的人和事接踵而来。
方才在监察令官署的密室中与邵风扬争吵了一番，他现在觉得自己真的有些累了。与其留在暗流汹涌的帝都，他想自己还是尽早回军中回战场的好。
“瑾月，回到帝都之后一直都没得安闲，没能来好好看你，真是对不住。”他执起未婚妻的手，心怀愧疚地说道。
苏瑾月本来心中对他略微有些怨言，听到这样一句软话，顿时都烟消云散了。
“你们男人嘛……”她红着脸低下头说，“都心怀天下。”
“我真的没这个本事。”萧彦勋幽幽叹道，“我也就是一介武夫，只懂上阵杀敌。”
“左相的事，瑾星都和我说了。”苏瑾月同情地看着他，努力微笑：“这根本不怨你们，只不过是邵风扬使手段，用你们的手……”
萧彦勋意外地眨了眨眼：“苏瑾星还和你说这个？”
苏瑾月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们姐弟俩有什么不好说的？”
“那……那军中的事……”萧彦勋忽然紧张了起来。
苏瑾月翻了个白眼儿，嗔道：“哎哟，我的萧将军，军中的事与你无关的我又不喜欢听，瑾星也从来不会把你们的机密说出来，放心。”
“其实，在我看来军中的事还比这帝都的事简单许多。”萧彦勋自嘲地笑了笑，“帝都的事，太难懂了，我也不想懂。”
苏瑾月抬手一挥，慷慨道：“那就不管它们好了！”
“哪有那么简单。”萧彦勋跟着她笑了笑，“是兵，就得听令。”
苏瑾月微微眯眼瞧他，低声问道：“你要听谁的令？邵风扬？还是……他背后的……”
“都一样。”萧彦勋打断了她的话，吸了吸鼻子，“都得听。令行禁止，这是军中的规矩。”
“令行禁止，是军法规矩。可是萧彦勋，还有一句话写在宸粼的律法上，你知道吗？”苏瑾月望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乱、命、不、从。”
萧彦勋被她吓了一跳，“乱命不从”这四个字让他后脊发凉。他从来没有完整地研读过宸粼律法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也从来不知道律法里面有这么四个字。
上尊下卑，上命下从，这是深深刻在帝国体制中的规矩，在讲究令法森严指挥有度的军中更是如此。可是“乱命不从”这四个字，却俨然破坏了这样的规矩。
“律法里真有这四个字？”
“当然。”苏瑾月肯定地点头，“若是遇到不公义之事，切莫畏惧屈服，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无愧自己的良心才是最重要的。”
萧彦勋垂下眉眼：“可我要是良心有愧呢？”
“你愧对谁？左相吗？”
“也许还有很多人。”萧彦勋忽然想起了安邺伯罗懋然，以及罗懋然麾下虎骑的将士。
他知道以邵风扬的性子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既然皇帝需要邵风扬为自己收回虎骑的兵权，那么邵风扬就会千方百计把罗懋然搞掉。
只要最后能替皇帝重新获得对这支军队的掌控，邵风扬不会介意不择手段。
掌控……兵权……萧彦勋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阵灵光，他腾的一下起身，把边上的苏瑾月吓了一跳。
“彦勋你……”
“瑾月，要先失陪了，我想起一件要事。”萧彦勋说完便毫不犹豫迈步踏入雨中。
“哎！你等等！我去府上给你取件蓑衣！”
“不必了，我去监察令官署带马，顺便问邵大人讨件蓑衣！”他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雨幕中。
苏瑾月伸出的手臂上落下了点点雨珠，她“唉”了一声，无奈地收回手，望着远去的背影苦笑。
“萧将军，不论你去做什么，瑾月都祝你平顺安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