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着熏香的雅室内，面容清秀的武将端坐在一面摆着铜镜木几之前，盘着的双膝上横放着一把扶桑刀。
胸前系着红色蝴蝶结，身着粉色长裙的盘髻女人低头弯腰端着茶壶缓缓来到他身边，屈膝跪下为他倒茶。
女人端起茶盏轻轻吹着热气，间歇对那静坐的武将说道：“敏植，听说宸粼天军来了。”
“我知道。”出云国咸镜道左将军李敏植淡淡地说道，“领兵的是个我听都没听过想来没什么名气的年轻人，不过他敢对戎夏人动手，倒是很有种。”
女人的目光落在了木几上的那封书信上，神色微微一变，担忧地问道：“要是他带兵前来……”
“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和我的好弟弟一起。”李敏植从她手中取过茶盏，缓缓闭上了眼睛，轻声感慨道：“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敏植，我好担心你……”女子扶着他的左肩，轻轻把头侧靠过去。
李敏植放下右手的茶盏，手臂绕过来轻抚女子柔软的发丝：“智英，我是军人。”
“我知道……我知道……”女人的眼角流下泪水，轻声啜泣道：“我只是有时候……有时候会想，为什么你没有生在宸粼呢？”
“说什么傻话。”李敏植笑了笑，“别哭了，哭红了眼睛怎么好见客人呢？”
咸兴府城外，一千轻骑驻马静立，萧彦勋和李禹臣两骑出列，直驱南门城下。
“萧将军，我去就好了，你还是不要亲自冒险了。”李禹臣仍在尝试劝说萧彦勋放弃和自己一起进城去见李敏植的计划。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我也很想见见你的兄长，那个被称为出云之虎的男人。”萧彦勋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
李禹臣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率性的年轻人了，他只能在心中祈祷上苍保佑，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李敏植不会见面就一刀砍了萧彦勋。
城上的出云士兵缓缓放下吊桥，城门前的铁闸在一阵刺耳的机括声中升起，大门向两侧打开。
萧彦勋策马过桥，李禹臣心情忐忑地跟在他身后，城内的道路上不见百姓，道路两旁每隔五步便有一名持枪而立的士兵，队列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太守府。
“果然不一般，这里的士兵看起来才是真正的军人，和王城的戍卫截然不同。”萧彦勋评价道，“看起来李敏植不是浪得虚名。”
李禹臣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他对萧彦勋的从容自若感到佩服，但同样也对萧彦勋的内心世界感到好奇——萧将军此时的内心是和他表面上看起来一样从容不迫的吗？
“别说现在我只带了一千人来，哪怕飞狼全军在此，我也不敢说能正面强攻拿下这座咸兴府。”萧彦勋说着对李禹臣笑了笑，“李将军，所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反正来硬的肯定不行，不如试试看智取，死马当作活马医。”
“死马当作活马医？”李禹臣感到非常不妥。
行军打仗事关重大，怎么能用这种儿戏的态度来对待呢？然而此时人都已经进城了，四下都是听命于李敏植的士兵，李禹臣也想不出什么挽救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在萧彦勋身后继续把这条路走下去。
“请。”太守府台阶下的卫士利落地抬起手臂为萧彦勋引路。
萧彦勋负手走上台阶，两旁的卫士依次行礼，动作一丝不苟。
“岳峙渊渟，如果李敏植麾下的一万五千人皆有如此水平，那这支军队可以称得上是虎狼之师。”萧彦勋心中对这位还未谋面的出云名将又多了一分敬意。
“出云十万军旅，战力最强的便是咸镜、平安两道的驻军，毕竟两道辖区直接和戎夏边境接壤。”李禹臣感慨道，“我观此处的兵士皆着新式甲胄，想必是兄长的亲随，武备森严不在话下。”
“令兄有治军之才。”萧彦勋诚恳地说道，“世人只知名将纵横沙场破敌立功，却很少有人能看到练兵之人的才干。”
“确实如此。”李禹臣点头，“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不一定懂治军练兵，但没有严谨的治军练兵为前提的军队一定无法成为常胜之军。”
两人站在了中堂门前，两侧的侍卫将活动式的木门向两侧拉开，屋内的烛光照亮了一个静坐的侧影。
“宸粼的将军，请进来吧。”
萧彦勋有点意外，李敏植竟然能说一口流利的宸粼官话，口音之地道熟练似乎还在李禹臣之上。
“宸粼西凉都护府偏将萧彦勋，拜见出云国左将军。”
“偏将军……看不出来你还那么年轻，缨盔上已经插上三根白羽了。”李敏植微微侧过身，他披着一袭红色的开襟长袍，底下是冰冷的铁甲，散开的长发随意地披在两肩。
萧彦勋没有说话，听起来李敏植对宸粼军制十分了解，这也是他意料之外的。
“李将军去过宸粼？”
“十年前我在宸粼学过兵法。”李敏植没有隐瞒自己过去经历的打算，平静地述说道：“边帅沈乘云曾是我的老师。”
萧彦勋微微点头。
“萧将军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是王上派你来捉拿我去开京府问罪的吧？”李敏植笑了笑，朝神情紧张的李禹臣看了一眼，又说道：“禹臣，你先出去吧，我和萧将军单独谈谈。”
李禹臣犹豫不决，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答应这个要求，只好用眼神向萧彦勋征询意见。
“也好，我也想和李将军单独谈谈。”萧彦勋这么说便是表示他接受了李敏植的提议。
“智英，带他去休息吧。”李敏植拍了拍手，跪坐在角落的女人起身来到李禹臣身边，低头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李禹臣暗暗叹了口气，乖乖跟随那个女人离开。事已至此，他除了相信萧彦勋的判断之外别无选择。
“刚刚那是李将军的夫人？”萧彦勋问。
“真要是的话我弟弟早该叫一声嫂子，他不是没礼数的人。”李敏植摇头，简单地解释道：“只是侍妾而已，倒是很会泡茶。喏，萧将军要不要尝尝？”
萧彦勋望着他端起的茶盏，委婉地拒绝道：“军情紧急，我想和李将军谈正事。”
“谈正事？好啊。”李敏植放下茶盏轻轻一笑，扭头直白地问道：“萧将军带了多少人来我咸兴府？”
“如你所见，城外一千轻骑。城里便只有我自己和你弟弟。”
“那你胆子不小啊。”李敏植一手拍在横放在膝上的扶桑刀上，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李将军十年前在宸粼学过兵法，不知道可曾听说过存放于讲武堂秘阁之中的军武十卷？”萧彦勋忽然话锋一转。
李敏植没有思考多久，很快便回答道：“自然听过，所谓军武十卷，前四卷为根基，后六卷则各自风格迥异。讲武堂授业一般只讲前四卷，能习得前四卷并得到后六卷任意一卷则可成为名将。”
“我在讲武堂，得到的是后六卷之中的狼袭之卷。”萧彦勋话音未落，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把精巧的小弩，弩箭正对着李敏植的颈侧。
李敏植手中的扶桑刀才出鞘一半，他自嘲地笑了笑，坦然地将刀插回刀鞘丢给萧彦勋。
萧彦勋接住了他丢过来的刀，拇指顶开刀锷观看刀身上的铭文。
“北国泓光，正宗的扶桑刀，我祖上在第二次粼泉战争时从某个战败的扶桑大名手中缴来的。”李敏植双目精光绽放，“萧将军，我们家从我曾祖父开始就一直是出云的武将，每一个男人从出生的时候就注定要为这个国家尽忠。”
萧彦勋与他对视了许久，问：“你想说，因此你不会背叛出云么？”
李敏植反问：“萧将军见过外面那些士兵，如果我有反心，咸镜道现在还会是出云的领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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