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兴府东大营军门前，萧彦勋不顾崔恩石阻拦的眼神，毅然跳下马背朝前方拦路的出云士兵走过去，大声喊道：“我是宸粼将军萧彦勋！受出云王的委托前来接管咸兴府的军队！崔都督，替我翻译。”
崔恩石迫不得已，只好同样扯着嗓子重复萧彦勋的喊话。
军门前的出云士兵们面面相觑，犹豫了片刻之后，最终收起了刀枪，缓缓往两侧让开路。
萧彦勋毫不迟疑，从他们之间穿过，来到东大营校场的点将台上，站在两面巨鼓之间对列阵在下方的所有人高喊道：“戎夏人正在侵犯你们的国家，践踏你们的土地！”
“那些马背上的畜生也对宸粼做着同样的事，我和你们同仇敌忾！”
“看到你们整齐地站在这里，我知道你们都已经做好了和戎夏人拼命的准备。请你们相信我！即使李敏植将军不在，我也能带着你们打赢这场仗！”
虽然崔恩石的翻译不像萧彦勋本人那样激情饱满，但士兵们已经从这个陌生的宸粼将军的语气和表情中感受到了他的赤诚。
萧彦勋望着底下寂静无声的军队，缓缓举起左手擂在自己胸膛上：“若你们不打算参加这场战争，萧彦勋不会勉强你们。即使我只能带走西大营的一半军队，我也会去阻止戎夏人！”
他实在不是一个擅长演说的人，如今这个情况下也是逼不得已，但最后这句确实是肺腑之言。
即使东大营的军队只认李敏植不肯跟他去战场，他也绝不会就困坐在这咸兴府等一切尘埃落定。
古道的另一边还有他的部下，六千个信任他的宸粼军人。飞狼铁旅不是一朝一夕建成的，过去的两年间这些来自宸粼四方有着各自迥异过去的人们逐渐凝聚在他身边，心甘情愿跟着他在西荒疾苦之地厉兵秣马。
萧彦勋知道，他们绝大多数人都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功名，他们只是相信自己的主将。
眼前这些出云军或许也一样，他们信任李敏植就像飞狼信任他萧彦勋一样。
“崔恩石，跟我走。”萧彦勋转过身，不再对说动这支军队抱有希望。
他并不是因为对自己不自信而放弃，而是出于心中所怀着的对李敏植的敬佩之情。
任何一支强大的军队都离不开作为其注入灵魂的那位主帅，哪怕时移世变斯人故去，他的意志也会伴随着这支军队新老将士的更迭而被传承下去，不会轻易消亡寂灭。
萧彦勋自认无法撼动李敏植留在这支军队中的意志，所以他不打算再耽搁时间，西大营还有七千余人可用，这一仗仍然要打。
转身的瞬间，萧彦勋听到背后传来叠浪一般的“哗啦”声，那是士兵身上的铠甲摩擦碰撞特有的声音，他在军中已久，早已十分熟悉。
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萧彦勋微微昂首，双臂轻轻颤动。
整个东大营的出云将士跪在地上，呼喊声响彻云霄。
崔恩石像个木头人一样呆立在那儿，他能听懂，士兵们的山呼海喊只是简短的一句话——“愿随将军出征”。
萧彦勋从崔恩石身边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该出发了。”
崔恩石知道就算自己没有为萧彦勋翻译，他也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久之前崔恩石还在暗暗质疑，这个年轻的宸粼将领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同时也对李敏植临时改变计划把指挥之责交给他的的举措感到不满，不过这些情绪都在整个东大营被萧彦勋折服的瞬间烟消云散了。
“萧将军，按我出云国惯例，征战时统合各方的主将自动升格为军帅。”崔恩石跟在萧彦勋身后说道，“末将崔恩石，为此战能够追随萧帅而感到荣幸。”
“但在我们宸粼，只有五人可以称帅，四疆都护府的边帅大都护以及总领所有帝国军的大将军。”萧彦勋说，“这个称呼对我来说有僭越之嫌，还是依照原样吧。”
“呵呵，好。”崔恩石爽快地答应，又说道：“你还很年轻，如果我能再活十年，说不定真的可以看到你坐上帅位。”
“崔都督也不过而立之年吧。”
“是啊，但戎马之人，谁敢保证自己命长呢？”
萧彦勋一笑而过，行至军门前，已有候在那儿的出云士兵将他的坐骑黑飒牵来。
伸手正准备接过缰绳，萧彦勋忽然听到那匹神骏的黑马嘶鸣起来，高高扬起了前蹄。
几乎同一时间，那个牵马的出云士兵撒开了手中的缰绳，拔出腰间利刃朝萧彦勋捅了过去。
“萧将军！”崔恩石在后面急得发出大吼，四周值守军门的士兵也冲了过来。
十余支长枪一起刺向那个突然对萧彦勋行刺的士兵，那人不躲不闪，一声不吭地死去了。
萧彦勋的左手鲜血淋漓，紧紧抓着插在自己腹部的刀刃，等那个刺客倒下之后，咬牙握住刀柄把刀拔了出来。
他望着那个身上被长枪扎了十几个窟窿的刺客，紧紧皱起眉头。
值守军门的出云士兵们围在那具尸体身边，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军官的人正在蹲下检查尸身，没有人注意到左右两侧各有两个人影贴着营墙迅速朝萧彦勋接近。
“小心！”崔恩石忽然出声示警，同时拔刀拦住了左侧逼近的可疑之人。
这些人都穿着出云士兵的衣甲，但仔细看他们头盔下的样貌，却能发现戎夏人的特征。崔恩石心中暗叫一声糟糕，不知道戎夏人到底渗透进来多少，他们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行刺，想必是为了阻止萧彦勋顺利带走这支军队。
他一面应付自己这边的两个敌人，一面大喊道：“保护萧将军！”
围在刺客尸体身旁的士兵们本来在听到崔恩石先前喊的那声“小心”之后，都朝他聚拢过来，此时又听崔恩石喊保护萧彦勋，众人才如梦方醒纷纷转头。
然而右侧那两个人见同伴失手左侧被崔恩石堵截，早已不再蹑足而行，拔刀快步冲向已经受伤的萧彦勋。
“去死吧宸粼人！”
“左贤王请你去地下代他问候牧清显那条老狗！”
两名刺客张狂地喊道，各自从左右挥刀砍向萧彦勋。
崔恩石无暇回顾，只能用余光匆匆一瞥，瞬间感到自己的心仿佛沉入了冰海。
奔向萧彦勋的出云士兵们的脸上闪过愤怒、懊悔和自责的神情，他们的瞳孔中倒映出两把已经斩在萧彦勋身上的利刃。
“景仁皇帝……在二十年前和三年前，两次击败了你们单于来势汹汹的铁骑，你们这些杂碎也配……直呼他的名讳？”萧彦勋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眼发出低吼。
戎夏刺客的两把刀分别砍在他左腰和右肩，已经砍穿了他身上的轻甲，但刀刃却无法再进分毫。
两人面面相觑，握着刀柄的手上传来异样的感觉，仿佛眼前这个宸粼人轻甲之下包裹着的不是皮肉，而是钢铁。
萧彦勋的脑海中闪过一道惊雷，他忽然抬起左右双手，各抓住了一只持刀的手腕。
在两名戎夏刺客错愕且带着点恐惧的目光中，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两声凄厉的惨叫。
萧彦勋放开手，那两人便立刻倒地抽搐，赶上来的出云士兵乱枪齐下，结果了两名刺客的性命。
另一头，崔恩石也在逐渐赶到的士兵们协助下干掉了刺客，他来不及擦自己脸上的血迹就赶到萧彦勋身边查看情况。
“萧将军，你……”
萧彦勋脸色苍白，口中发出忍痛的嘶嘶声，他用手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轻甲的绦绳把衣甲脱下来，让身上的三处伤口暴露在崔恩石眼中。
“医官！快把医官喊来”
“已经去喊了……”
“再去催！”崔恩石冲士兵们怒吼。
萧彦勋身上的三个伤口，属腹部的刀伤最严重，那是第一个刺客趁其不备造成的。崔恩石看见萧彦勋用来压住伤口的布瞬间被染得鲜红，顿时感到自己嗓子又干又疼，连吞咽一口唾沫都会带来巨大的痛苦。
他望着萧彦勋肩上和腰侧的伤，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怪异。
之后的那两个刺客……放水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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