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云山脉中间有一段裂口，正处在古道东段和西段之间，形成了一小片荒野。
李禹臣就在这里追上了李敏植，同时也见到了戎夏人。
敌方的人数和己方相当，而且同样装备精良，一看就是左贤王麾下东部骑军的精锐。这支戎夏军小队看起来也是脱离了大军深入到此，十之八九就是专程来接李敏植的。
李敏植驻马在前方的小坡上，回头遥遥望了一眼追来的弟弟，似乎并没有与之交谈的打算。
彼此目光接触了一刹那之后，李禹臣看到李敏植带着几个随从退到了前来接应的戎夏骑军身后。
“杀。”
“杀。”
同一个残忍的字眼几乎同时从这对兄弟的口中吐出来，两边的骑兵在极短的距离向对方发起冲锋，一眨眼就能撞在一起。
第一次交锋之后，双方各有十数人落马，彼此都没有退缩，同样迅速拉开距离，掉头准备第二次冲锋。
但李禹臣没想到的是，宸粼的战马在第二次冲锋时便已经显出疲态，有些还没能冲到戎夏人面前就跪倒在地把士兵们掀下马背。
原本是场势均力敌胜负难料的战斗，却因为战马体力的差距而瞬间分出了胜负，耳畔不断响起士兵被砍下马的声音，李禹臣脑海一片空白。
等回过神来时，赤色衣甲的骑兵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人，尽着黄白绒甲的戎夏武士挥舞着沾血的马刀在他身边兜圈怪叫。
马蹄从受伤倒地还未断气的宸粼士兵身上无情踏过，李禹臣随即听到了人体骨骼碎裂发出的声音。
他咬牙举刀想要作最后一搏，却被两名戎夏人用一根很粗的绳索拖下了马背，重重地摔在地上，离他最近的两个戎夏人同时提起了手中的铁矛。
“不用杀他。”李敏植清冷的声音穿过戎夏人的怪叫声传入李禹臣耳中。
领头的戎夏武士抬手制止了手下们的动作，并示意众人给李敏植让出一条路。
李敏植下马步行穿过戎夏武士们围成的阵势来到李禹臣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用出云话恶狠狠地骂了一声“蠢货”。
戎夏人中有几个听得懂得这句粗话的，三三两两发出笑声。
“萧彦勋怎么会看上你这种蠢货？”李敏植一脚将李禹臣踹倒在地，冷嘲热讽道：“也难为你能追上来，只可惜白白赔上这么多宸粼人的命，你这两年在宸粼学的是什么？只学会了宸粼话和如何升官吗？”
李禹臣愤怒地大吼起来，但肩膀方一挣动便立刻被两旁的戎夏人按住了。
李敏植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扇在弟弟的脸上：“看看你腰上的那把扶桑刀，那是我们的先祖在数十年前和倭寇浴血奋战得来的。出云虽然是个小国，可祖父李承尧公握着这把刀的时候没有人敢看不起出云人！”
“住口！你也配提他的名字吗！”李禹臣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
李敏植沉默了片刻，扭头对来接应自己的戎夏武士首领说道：“松开他。”
“李将军，这恐怕不妥吧。”
“无妨。”李敏植面无表情地抽出了自己的佩刀，也是一把扶桑刀。
戎夏武士们缓缓放开李禹臣，警惕地向四周退开围成一个大圈，留出足够的空间给准备决斗的两个人。
李禹臣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活动了一下手臂之后拔刀出鞘，北国泓光刀身之上的黑色波浪形花纹寒光四射。
“你会后悔的。”
“我李敏植做事，从来不会后悔。”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冲向彼此，刀身飞速挥舞发出霍霍之声。
一击之后李敏植手中的刀被李禹臣压下，但他迅速灵活地绕到了李禹臣的后背，挥刀将李禹臣回防身后的刀强行格开，然后以左手将一把锋利的短刃插进了李禹臣左侧肩甲的缝隙之中。
李禹臣不甘地叫了一声，跪趴在地上。
“回去告诉萧彦勋，趁早夹着尾巴滚回宸粼去。”李敏植说完这一句，从落在地上的北国泓光刀身上踩过，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坐骑走去。
周围的戎夏人们也收起的武器，上马跟着李敏植离去。
李禹臣保持着跪趴在地上的姿势直到再也听不到敌人的马蹄声，他嘴唇颤抖不止，咬牙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将插入左肩甲之下的那把短刀拔了出来。
这一刀凶险至极，差一点就会伤及心房。不，应该说本来这一刀就该刺中心脏，但李敏植却刺偏了……李禹臣忍耐着痛苦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回想。
是因为那个男人的骄傲自负吗？故意留下自己的性命，还让自己回去警告萧彦勋。李敏植愤怒地握紧了拳头，然而目光扫至四下战死宸粼骑兵的遗体，瞬间又陷入了深深的愧疚与自责。
他捡起李敏植留下的短刃，狠狠地望泥土中扎下去发泄情绪，不巧这一刀正好扎在一块坚硬的岩石上，崩得他虎口隐隐作痛，刀也脱手飞出。
李禹臣狠狠骂了一句粗话，忽然听到刀柄落地发出的声音十分怪异。
似乎……是中空的。
他愣了一下，连滚带爬扑过去把短刀捡起来，试着扭动刀柄，居然将尾部一节拧了下来了。
中空的刀柄之中塞着一根白色布条，李禹臣毫不犹豫地将其抽出展开细视，上面竟然用出云文字写着一句话：“请赴银锁关决战。”
银锁关？那是什么意思？李禹臣额头又开始冒汗。
银锁关是开京府西北面最后的屏障，李敏植留下这条消息难道是想提醒他们，戎夏人有南下王城之志？
李禹臣眼中出现了挣扎斗争之色，他不知道这条情报到底是真是假。根据之前第一旅队掌握的敌情，左贤王麾下的戎夏骑军至少出动了五千骑。平心而论如果李敏植成功煽动了咸兴府叛乱并与戎夏人合流，那么区区平安都护府独木难支，这支戎夏骑军确实有威胁开京府的资本。
但现在李敏植孤身出逃，有萧彦勋在咸兴府坐镇，叛军搅乱咸镜道的潜在威胁已经不复存在，何况飞狼六旅早已做好迎击准备，这一仗戎夏人凭什么敢深入出云国？
李禹臣的心渐渐冷静下来，他不再去想李敏植留下的这条情报真伪如何，而是试图凭自己的感觉直接对李敏植本人做出判断。
李敏植到底有没有投靠戎夏人？想明白这一点，情报的真伪不辩自明。
他的目光落在了躺在地上的扶桑刀上，李敏植之前的那番话在耳畔回响。
“那是我们的先祖在数十年前和倭寇浴血奋战得来的。”
“李承尧公握着这把刀的时候没有人敢看不起出云人！”
这就够了，李敏植，我信你。
拾起地上的北国泓光插回鞘中，李禹臣向倒在地上的军中同袍们跪下磕了一记头，然后爬上马背掉头去寻找正在往这个方向赶来的第四旅队。
他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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