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息城的当天傍晚便迎来了一场大雨，叶雁翎披着军中发放的蓑衣站在北城墙上值守，感受着风中带来的寒意，她的肩膀时不时会微微颤抖几下。
雨从薄暮开始下，到夜色完全笼罩天地时变得势如倾盆，城楼的屋檐上形成了水帘。风吹雨打，冰冷的水珠不间断落进蓑衣下的衣甲缝隙，持续考验着值守士兵们的意志。
中夜雨止，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火光，开始只是星星点点，但很快便在夜幕中形成灯火长龙。
“有敌情！”城上的士兵第一时间敲响了警钟。
本已轮到换岗的叶雁翎和前来接班的同袍一起留在了城楼上，没多时她便看到孟长戈也上来了。
打着火把身份不明的军队停留在息城北面数里之外的平原上，孟长戈在城上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哒哒”的马蹄声。
黑暗中有一名骑手从北面奔来，驰至城下后一语不发地射上来一道箭书，随即带马掉头远去。
有士兵捡到了箭书，飞快传至孟长戈手中。
“戎夏人来了。”孟长戈看到了那支雕翎箭，解开捆在上面的羊皮纸细视，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原本待在南门的赫连牧武这时候也赶到了，走过来询问孟长戈：“什么情况？”
叶雁翎本来在孟长戈身边探头探脑好奇箭书的内容，但赫连牧武一来她就忍不住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赫连牧武的长相实在有些罕见奇怪，他既不像宸粼人也不像戎夏人。这个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男人身形高大，有着一头微微打卷的棕黄色头发，眼窝深邃脸庞轮廓棱角分明颇为立体，放眼全军也只有他一人如此。
叶雁翎潜意识里有点畏惧这种稀奇罕见的样貌，她听其他人提起过赫连牧武是除了李禹臣之外最后一个来到飞狼骑军的统领，也是所有统领中唯一一个来飞狼之前完全未和萧彦勋有所接触的。
赫连牧武完全没有注意到边上有一个小个子士兵一直在远远偷瞄自己，他刚看完孟长戈交给自己的那封箭书，一双和头发一样棕黄色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这封劝降书，真的是沈帅亲笔？”
“你管他亲笔不亲笔。”孟长戈冷哼一声，“难道是沈乘云亲笔，你就要开城出降？”
赫连牧武捏紧了那张羊皮纸说道：“朔方之战后沈帅音信全无，不退营和骁佐营全军覆没，大家都以为他也殉国了，没想到竟然是被戎夏人所俘……”
“要是我早就自尽了。”孟长戈不屑地说道，“死前少说也得拉十几个戎夏人垫背。不但做了俘虏，还给戎夏人写劝降书，沈乘云好歹也是个宿将，可惜晚节不保，半世英名毁于一旦！”
“也许沈帅有他的苦衷。”赫连牧武摇头，他并不完全认同孟长戈的话，“这封劝降书如果真是沈帅亲笔，他人现在一定就在对面的戎夏军中。”
“你想做什么？”孟长戈冷厉地斜了他一眼，“我们的任务是坚守在这里，让戎夏人不能安心南下。”
“这我当然知道，孟统领，不用你提醒我。”赫连牧武说，“如果这一仗我们能打胜，尽可能营救沈帅吧。”
“你他妈在说什么啊，这一仗我们当然能打胜。”孟长戈伸出拳头示意赫连牧武。
赫连牧武也伸出拳头和他碰了一下，这是激励士气的举动，将领们同仇敌忾斗志高昂，自然也能影响到周围的士兵，这股勇气可以在军队中被迅速传递下去。
至于戎夏人射来的那封劝降箭书，因为没必要给出云人看，赫连牧武直接将其销毁了。平安都护府虽然有七千人，但在孟长戈和赫连牧武两人眼里根本就是摆设，真想扛住戎夏人的进攻还得靠他们两人。
孟长戈和赫连牧武安排好了后半夜的轮值后便下了城墙，轮换的士兵们正常交接。
第六旅队营地的篝火旁，炊事伙夫们在给刚从城上换岗下来的士兵们分热粥和干饼，大家都坐在火堆旁烤火，想驱散身上因淋雨而产生的寒意，唯有一个人在离得稍远的地方磨刀。
叶雁翎还用着之前跟萧彦勋一起去王城时的那套装备，虽然加入了第六旅队，但她并没有得到第六旅队标配的重甲和精钢刀枪。一名第六旅队重骑兵的全套装备非常昂贵，造价能抵得上十名普通士兵的武装开销，在远离宸粼本土的出云自然找不出哪怕一套备用的铠甲。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此时此刻的决心，哪怕只有一副轻甲一把刀，她不会改变心意。
“这么勤奋磨刀啊？赶紧吃饱睡觉吧，谁知道戎夏人什么时候会进攻，珍惜养精蓄锐的时间。”路过的军官从后面用刀鞘轻碰了一下她的头盔。
叶雁翎没有回答，低头凝视着手中雪亮的刀锋，一声不吭地将其插回刀鞘。等那军官走远了，她又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的武装，然后悄悄远离营地篝火往暗处走去。
“沈帅，你等着，我一定救你出来。”
……
突然的降雨把道路变得有些泥泞，行军开始艰难起来。
舞云山脉西南部的山岭上，牵着马步行的第四旅队将士衣甲上都沾染了泥水，所有人看起来都有些疲惫，但没有人放慢脚步。
这两天他们从舞云山古道西面的营地到咸兴府跑了一个来回，中间没有得到太长的时间休息又要向平安都护府所在的息城和银锁关开拔。
苏瑾星从队伍后面赶上行在最前部的萧彦勋，告诉他崔恩石统领的出云咸兴府军队在第四旅队后方五里。出云军队的行军速度也快不起来，除了庞大的步兵军团，军中还有大量从咸兴府带出来的辎重粮草。
李敏植在咸兴府经营多年备此一战，囤积的军械粮草相当可观，但从咸兴府一路运过来也甚是艰难，毕竟中间隔着舞云山。
前面还有许多路要走，以萧彦勋的性子，是很想放弃粮草和辎重轻装奔袭的，可平安道一带地形颇为复杂，北部倒是有适合骑兵突袭的平原，但现在戎夏人已经深入到息城附近了。咸兴府带出来的出云军队有一万五千之众，差不多是整个咸镜道的生力军，虽然训练有素但毕竟萧彦勋不是他们的直属上司，放弃粮草背水一战这种命令用在不熟的军队身上风险很大。
他心里有些着急，害怕戎夏人察觉到风吹草动会立刻远遁，他们这番兴师动众就变成白费功夫。
前队传来渐进的马蹄声，一骑飞驰而来，背上插着一面令旗。
这种时候能这样丝毫不爱惜马力尽力驰骋的，只能是来自息城方向的传信士兵了，看来是有紧急军情。萧彦勋和苏瑾星提前停了下来，等那传信士兵来到面前，两人才看清他衣甲上斑驳的血迹。
那士兵后背还插着一支羽箭，却似浑然不觉，跳下马单膝跪地呈上羽书。
“息城来的军情。”苏瑾星看了一眼之后神色骤变。
萧彦勋看完羽书上的内容，心中非常惊愕。传来这封紧急军情的是赫连牧武，信中称息城危在旦夕，孟长戈和守城的出云武将发生了激烈的矛盾冲突，两军在城内有兵戎相见的兆头。
“这是怎么回事？”苏瑾星向那名第五旅队的传信士兵询问道。
赫连牧武的信写的言简意赅，只说如今情况紧急，并未详细交代来龙去脉。在萧彦勋和苏瑾星的印象里，孟长戈固然是个性急冲动的人，但并非不识大体，相反还时有粗中带细的表现。如今两军联手对抗戎夏，孟长戈又怎么会轻易和出云武将起冲突？其中必有缘由。
“昨夜第六旅队发现少了一个人，孟统领全城搜索，闯了出云军的驻地，撞见了出云将领在营帐中招妓之事……”
萧彦勋和苏瑾星听完面面相觑，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据说……属下也只是听说……孟统领把那出云将领的从被榻中拖了出来，而后发现是一场误会。”
萧彦勋愈发不解，宸粼军中严禁招妓淫乐，但孟长戈应该也不至于会在这种关头去多管出云军的闲事，这番居然会闹到把人家从被子里拖出来，难道……
“恐怕第六旅队丢的士兵是你不久前派过去那个吧。”苏瑾星差不多同时和萧彦勋想通了其中缘由。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