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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响过几声不知名的鸟鸣。
叶雁翎披散的短发因汗水而黏在脸颊上，她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昂首将一根木枝咬在口中。萧彦勋半跪在她身边，将缠好的绷带打上结，缓缓松了口气。
“叶望舒，带她回城就医吧。”
叶望舒脸上的担忧之色还未褪去，听到这个命令后立刻上前搀扶妹妹，但刚伸出手就被叶雁翎一掌拍落了。
“我自己能起来。”
他愣了一下，叶雁翎明明伤的那么重，这一掌却力道十足。
叶雁翎起身后朝萧彦勋望去：“将军，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刚刚斥候不是已经来过，说李敏植将军已经率军包围了戎夏贼寇，这一仗应该是我们胜了吧……”
萧彦勋点头，她说的没错，片刻之前韩冷颜派人送来了好消息，李敏植已经率领崔恩石的一万五千大军从三面合围了戎夏军，而唯一空出的一面是息城，这一仗是他们胜了。
“沈帅要看一眼战场，我陪着他，你们先回去吧。”萧彦勋说道。
“将军的身边怎么能没有护卫呢？何况，我和哥哥本来就是沈帅麾下的士兵，请让我们也随同吧。”叶雁翎固执地请求道。
叶望舒虽然也想在沈帅身边多呆一会儿，但他心里还是更在意妹妹的伤势，本以为萧彦勋也是这么想的，却没料到萧彦勋随后竟然轻易地答应了。
沈乘云迈步朝高处行去，萧彦勋牵马紧随其后，叶望舒朝弓着腰走路一瘸一拐的妹妹看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内心一番挣扎之后，叶望舒只能选择相信萧彦勋的判断，毕竟是他亲手为叶雁翎包扎的伤口，也只有他知道伤情严重与否。
“跟上。”叶望舒对其余的士兵们下令。
沈乘云自离开囚车获救之后便沉默寡言，直到此时踏着铺满夕阳光辉的石子道路走上林地间的高岗俯瞰远方的战场，他略显苍老的双目中才稍稍焕发出一些昔日名将的神采。
“萧彦勋。”
“沈帅，末将在。”萧彦勋恭谨地上前低头拱手行礼。
等了许久，未等到沈乘云后续的话，萧彦勋不由得疑惑地抬起头，视线移动到沈乘云脸上时他愣住了，因为对方此时正潸然泪下。
萧彦勋大概能明白沈乘云此时的心情，从月余之前朔方城破沦为戎夏军阶下囚至今，沈乘云经历了为将者一生最大的起落。沈帅在这个时候见到久违的胜利，或许心中的激动之情还要更胜他们这些此战参与者本身吧。
“朔方之败，全责在我……”沈乘云抬手抹了一把眼睛，语气沉重地说道，“败军辱国，士民枉死，我身为主帅却苟且偷生，已无颜面再见陛下。萧彦勋，能见证你的这一仗，我沈乘云虽死无憾。”
“沈帅言过了，皇帝陛下若是知道沈帅还活着，应该会很高兴的。三年多以前，我陪同当时还是皇子的皇帝陛下出使戎夏，若不是有沈帅接应，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这些事陛下从未忘记。”
沈乘云沉默了片刻，似乎因萧彦勋的话回想起了往事，脸上的神色变得恍惚了。明明才过了三年多，可是当时的情景却在脑海中变得模糊不清了，沈乘云心想，也许自己是真的老了。那时的意气风发已经不再，朔方的失败磨尽了他的暮年最后的锐气，现在在沈乘云的脑海中满满当当都是四个血淋淋的大字——“唯欠一死”。
“萧彦勋，我不回去了。”
“沈帅……这怎么可以呢？”萧彦勋面露为难之色。飞狼经过此战之后疲惫不堪，人员装备都需要补充，他已经准备随后返回宸粼本国，可是如果沈乘云不愿意跟随他们回去他该怎么办呢？难道回到帝都之后对皇帝撒谎吗？
“刚刚那个受伤的士兵，是个女人吧。”沈乘云忽然话锋一转，大乱了萧彦勋的思绪。
“是……”他下意识地回答了实话。
“因为她是叶氏的子弟，所以你才让她从军的？”
“沈帅何以知道她是叶氏的子弟？”萧彦勋诧异地问。
沈乘云淡淡地笑了一下：“你方才为她包扎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伤口……不会错的，是开国名将骁武侯叶世辉的血脉。”
萧彦勋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他勉强自己镇定下来，开口时声音却依旧有些慌乱：“沈帅，你……你是说……”
沈乘云朝他看了一眼：“难道你一直不知道吗？那你为何会收此人从军？”
为何接收叶雁翎从军？这就说来话长了，萧彦勋担心提起朔方又会牵动沈乘云心头的痛处，思索之下开口说道：“我确实知道她身上传承着骁武侯的血脉，但原本以为那只是……”
“只是超乎常人的力量和速度？”沈乘云摇头，“看起来你对骁武之血所知甚少，要知道叶世辉在史书中被称作万夫莫敌，那可不是当时的史官拍马誉美之言，毕竟修史的时候骁武侯已经过世多年。所谓万夫莫敌，说的便是叶氏血脉中那股完全为战场而生的能力。”
“完全为战场而生的能力……”
“没错，史书记载，叶世辉曾经在战场上身受数十处创伤而犹能奋战杀敌，战后医官从其身躯上取出箭簇一升。”沈乘云的眼神严肃而认真，他并不是在和萧彦勋开玩笑，骁武侯叶世辉的事迹往往在后世被当成是史官出于个人喜好推崇的倾向而刻意对其神化誉美，但熟知朔州叶氏这个军武世家的人却明白那些看起来不可思议的记录是真实的。
“继承骁武侯血脉的叶氏子弟因人而异，能够不同程度地在战场上发挥出不寻常的力量，有时也许力能掀马，有时人也许迅疾如风，还有时仿佛钢筋铁骨一般。”
沈乘云说着说着面露回忆之色，语气中蓦然带着无限遗憾：“我戎马半生，曾有幸在军中见到过两位这样的叶氏子弟，但很遗憾，他们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战死在关外的草原上了。骁武之血虽然不同寻常，但也并非无敌的存在，也不能令人不死。甚至有人说这种血脉的传承在带来力量的同时也带来了诅咒，因为叶世辉杀戮无数而又不得善终。”
停顿了片刻之后，沈乘云继续说道：“当年我军中的那两人正是一对兄弟，哥哥在砍折了刀之后依然徒手杀死了很多戎夏人，弟弟几乎摧毁了一支百人骑兵队，但最后也未免被马踏而亡的结局。萧彦勋，叶氏数百年来为宸粼在战场上流过太多的血，我和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够善用你部下的这份力量，但也希望你能爱惜她。无论叶氏的血脉如何强大，那毕竟是个女人，还是个孩子。”
萧彦勋愣住了，不知不觉间他的额头淌下了两道汗水。
血脉苏醒时爆发的惊人力量，受伤时能够奋战不屈的坚韧体质……他的手下意识地轻触自己的腹甲，甲片之下传来的刺痛感令他明白这不是在做梦。
耳畔忽然听到“嘶”的一声，萧彦勋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沈乘云抽走了腰间的佩剑，站在稍远的周围进行警戒的叶望舒和叶雁翎等人同时被惊动。
“沈帅！不要啊！”
“萧将军！快阻止他！”
沈乘云反手将长剑架在了自己的颈侧，对萧彦勋最后说道：“年轻人，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宸粼军武振兴的曙光，请代我转告皇帝，罪臣沈乘云以死谢朔方罹难的将士和百姓，愿宸粼国祚永长。”
“沈帅！”萧彦勋惊呼的瞬间，沈乘云颈侧喷出的热血已经洒在了他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