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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是座小城，萧府也没有叶雁翎想象中那样气派。府上的马厩甚至还放不下他们这支十一人小队所有人的战马，只好把一部分军马留在院子里。
萧彦勋去拜见母亲，叶望舒等人便规规矩矩地留在前院等候，唯有叶雁翎安分不下来，她独自从侧门溜出府外，绕回大门前去看那座来时便吸引了她注意的石碑。
石碑足有一人半之高，碑上密密麻麻地刻着萧家历代已故从军者的名字、军职爵位以及大概是生平最值得铭记的战功。石碑下方还有很大的留白，大概是留给萧家后人的。
“萧振廷，靖远伯，骁骑上将军，太业十七年朔方大捷。真是……满门忠烈。”叶雁翎伸手轻轻拂去石碑上的尘土，喃喃念出了上头最新的一行字。
她知道这位靖远伯上将军八九不离十就是萧彦勋的父亲了，心中忽然有些触动。将军的父亲也因和戎夏交战而殉国，可是在军中时她几乎从未在萧彦勋的身上感受到过仇恨。身负国恨家仇，却在领兵时冷静而克制，他的内心一定十分坚毅强大……
石碑的下方有刻印落款，所刻的年号她竟然已经不认识，想必是比先帝还要前面的某位皇帝在位时立下的这座石碑。叶雁翎心中有所启发，忽然想到也该给自己昔日那些边军的战友们在朔方立一块碑，她现在还能记得同伍同队之人的名字，只是除了他们那一队之外，还有很多人已经被忘记了。
她在石碑前伫立了良久，抬手揉了揉自己微微潮湿的眼睛，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么多日子过去了，还是会偶尔梦到那些战死朔方的同袍，还是会回想起破城那日最后的光景。萧彦勋似乎觉得他们兄妹能够活下来是运气，是偶然，然而叶雁翎自己心里却很清楚，自己和哥哥能活下来是靠的是同袍们拼命掩护。
在那之前，她体内的力量还未苏醒，靠着哥哥和大家的照顾才在军中蒙混苟活至今。同队的士兵们有人将她视作远在家乡久不得见的女儿的寄托，有人将她视作妹妹，也有少年对她暗暗倾心爱慕。戎夏人蜂拥入城的时候，所有人都主动站到她身前，她亲眼目睹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和戎夏铁骑搏杀至死，前赴后继。
叶望舒受伤昏迷的时候，整个百人队已经战死过半，城中防线处处崩坏，败仗难免。队副坚持要她带着叶望舒逃走，自己领着余下的士兵继续进行于大局已是毫无意义的苦战。
战火与血光中，她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呐喊：“杀……要杀光戎夏人。”
也是从那一刻起，她发现自己忽然之间就有了无与伦比的用刀能力，仿佛双眼能够看到一条牵引自己出刀的线，沿着那条线砍出的刀锋能够轻易地穿透敌人的衣甲和血肉。
关于自己能够看到那条指引自己通往胜利的“线”的事，她从未与别人提过，包括哥哥叶望舒也不知道。
这是独属于叶雁翎的秘密。
萧府内庭，见到暌违已久的母亲，萧彦勋恭恭敬敬向其跪拜磕头行礼，说明了自己此行的来由。
“起来吧孩子。皇上的圣旨早些时候已经到了，你和瑾月也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这婚事趁早办了也好。”萧夫人慈祥地望着儿子，伸手将他扶起。
“还得请母亲随儿前往帝都。”
“这又是为何？”萧夫人讶然，“你娶瑾月，又不是入赘苏家，理应将她接来泗水。即便以后要在帝都安家，也该现在泗水完婚才是，毕竟你在帝都也没有置办田宅。”
萧彦勋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向母亲解释此事。皇帝为他和苏瑾月赐婚，更多是为了掩护苏瑾阳回京的行动，以备接下来的雁阳之战。他担心如果将此中内情向母亲和盘托出，恐怕会惹她生气不满。
“有什么不可说的么？”萧夫人看到萧彦勋神情异样，猜到这次突然赐婚背后或有隐情，关心地追问道。
“婚礼要放在帝都举行，离孩儿军中所在较近，如有急事可以尽快赶回军中。”
“可你这不是刚从出云回来？”萧夫人喃喃失色，“莫非……又要有战事？还是和戎夏？”
“母亲，恕孩儿不能多说。”萧彦勋低下了头，“孩儿的婚事和国家大事孰轻孰重，不必解释。”
萧夫人怔怔地呆坐了许久，忽然拍了拍膝盖，带着些许怨气叹息道：“又要派你领兵，皇帝难道就没有别的将领可以用了吗？”
“母亲，是孩子自己想去。”萧彦勋再度在她膝边跪下，“这一次兄长也要参战，敌军阵势很大，如果打输了，后果会比几个月前朔方战败更严重。”
“你们兄弟两个都要去，叫我如何放得下心啊……”萧夫人眼中露出悲伤之色，“何况你和你兄长都没有子嗣，要是有个万一……不行，我得给皇帝上书，求他让你留下来。”
“母亲，孩儿是军人，保家卫国义不容辞。”
“萧家为牧氏代代从军，流了多少血，难道非得要姓萧的断子绝孙了皇帝才肯罢休吗？”萧夫人终于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抬手掩面，朝门外用力一指说道：“我萧家这些年到底得到了什么？就是门口那块孤零零的忠国碑吗？”
萧彦勋愣住了，望着泪流满面的母亲，心里一阵刺痛。
“这一仗你别去了，答应娘好吗？”萧夫人抓住儿子的手恳求道，“你就要和瑾月结婚了，哪有把刚结婚的新人送上战场的？这是什么道理啊！宸粼百万男儿，就缺你这么一个吗？”
“母亲，孩儿不仅是萧家的孩子，也不仅是瑾月的丈夫。”萧彦勋耐心地劝说道，“孩儿还是一支数千人军队的主将，就算我逃避这一仗，他们也还是要去和戎夏人作战的。我答应了我手下那些人，无论如何都要和他们一起，同进共退。”
萧夫人吸着鼻子，望向儿子的目光中依旧带着委屈和不理解。
“孩儿这次去出云，之所以能在战场上立功，之所以能活着回来，除了运气之外，离不开我军中那些弟兄们的信任和舍生忘死。母亲你想想，他们难道就不是有父母妻儿的人吗？可是在战场上他们哪怕明知九死一生也会执行孩儿的命令，为什么？并不是因为孩儿是将他们是兵，而是因为他们相信我。相信我会带领他们走向胜利。”
萧彦勋讲到这里停下来笑了一下，感慨地说道：“孩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够让几千人愿意这样相信自己，心甘情愿把命交给我。他们的这份心意，孩儿不敢辜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