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城帅府的密室内，金禾焕措手伫立在一旁，默默旁听开京府使者与李敏植的交谈，后背不知不觉冒出了冷汗。
尽管使者的语气始终很平静，李敏植也没有被戴上枷锁，但这场谈话在金禾焕眼中却无异于一场审讯。
因为使者提出的几个问题在金禾焕听起来都非常致命，包括李敏植未向王上汇报便筹备了这一场战役、叛离咸兴府进入戎夏军队以及擅自调动咸兴府军队越境进入平安道。
前两条李敏植还可以勉强解释为此战的计划需要保密，但第三条却是实实在在地违反了出云军法。
“是，这一切都是我个人独断的决定，与崔恩石副都督还有咸兴府的兵将们无关，我愿意承担全部的责任。”
听到李敏植最后的这番回答，金禾焕倒吸了一口冷气，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他。李敏植大概也感觉到了什么，侧目与金禾焕匆匆对视了一眼，眼神沉静如水。
“那么，想必左将军也不用再回开京府向王上解释了。”使者仿佛已经将一切情况了然于胸，拍了拍手命随从将准备好的酒拿过来，
金禾焕紧张到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看着使者亲手替李敏植倒上了一杯酒：“左将军李敏植，请。”
李敏植望着酒杯，伸出手的动作有些犹豫。
“怎么，将军还没有下定决心吗？”使者脸色沉了下去，“将军应该清楚，这是王上给你的优待，没有比这更加体面的方法了。而且也如将军所愿，不会牵连任何人。”
李敏植脑海中回想起那个被他决绝地丢在咸兴府的女人，虽然在离开的时候已经预想过也许再也不能相见，可这一刻真的到来时未免还是会有些惋惜。
“我想写一封信。”李敏植说。
“将军若要给什么人写信，那信件恐怕得先交给开京府审查过后才能传递。”使者冷声劝道，“而且我要提醒将军，那封信件也许会给别人带来难以预料的灾祸，即便如此将军也要写吗？”
李敏植怔了怔，自嘲一笑，摇摇头说：“那就不写了吧。”
“请。”使者再次向他示意那杯酒，“将军喝下这杯酒，我也好回开京府交差了。”
李敏植只得伸手去拿那杯酒，但在他的手触及酒杯的瞬间，这间密室的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撞开了。
金禾焕看着地上那两名在门被撞开的瞬间摔进来的卫兵，诧异地抬头朝门口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宸粼人特有的黑红两色的铠甲。
“萧将军……”金禾焕万万没想到领头的人竟然是那个给他以谨慎稳重印象的宸粼骑军主将萧彦勋。
开京府的使者被撞开门的声音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本想对金禾焕发作指责他手下无能，但对上萧彦勋冷漠眼神的瞬间便萎顿了下去。
即便他持有出云王敕令，可以不把李敏植金禾焕这些出云武臣放在眼里，但面对宸粼的将领还是不敢放肆。
“萧将军忽然之间带着这么多人闯进来，是要做什么？”使者担忧地对萧彦勋问道。
单一个萧彦勋也并不可怕，可是使者看到他身后还跟着飞狼骑军的众将，这些人个个身上都带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这让他感到非常不安。
“劳烦贵使返回开京府后代我转告出云王，我部不日将启程返回宸粼休整兵马。”萧彦勋例行公事般面无表情地说道，“军务繁忙，我不便去开京府向王上面辞，望王上保重身体。”
使者听完，暗暗松了口气，讪讪问道：“将军要我做的只是这些而已吗？”
“接下来的话不是和你说的，但你要听也无妨。”萧彦勋将目光转向了拿着酒杯的李敏植，郑重其事地说道：“李将军，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毕竟我们原本就没有什么私交。不过我今日想对你坦诚一点，我认为像你这样的人，就算要死也应该死在战场上。”
“萧将军……”李敏植目光闪烁，拿起的酒杯随着手臂微微颤抖。
“本来我想的是，有你在出云，我也可以放心地回宸粼去，不用太过担心戎夏人的报复会让出云难以承受。”萧彦勋上前一步，垂下目光俯视着坐在对面的李敏植，“现在看起来出云王好像并不认可你这座长城，我为你感到遗憾，王上有与戎夏决裂的勇气和决心，却没有既往不咎继续起用你的果决和明断。”
使者的脸庞因愠怒而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金禾焕则是听得心惊肉跳，他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离开，而要留在这里向使者献殷勤。
“萧将军，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李敏植苦笑着问道。
“我想这里没有一个人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萧彦勋象征性环视了一周，目光最终还是回到李敏植身上。
“就算你是宸粼皇帝派来的人，你也不该在这里谤议出云的君王。”李敏植摇头，“你太狂妄了，萧彦勋。”
“狂妄，和卑贱屈辱地死去，你选哪一个？”
李敏植叹了口气，举起手中的酒杯：“我们家世世代代金戈铁马，忠君报国，荣光万丈，我不能让这一切断绝在我身上。”
萧彦勋挥手在桌上一扫，将那壶毒酒扫翻，酒瓶滚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李敏植，那不是你的真心话。”萧彦勋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就这样死去，真的对得起你们家世代金戈铁马的荣耀吗？是，息城外现在有近万具戎夏人的尸体，可那算的了什么？你要把它当成你此生最大的成就然后毫无遗憾地死去吗？”
李敏植垂首不语，他没法否认自己的不甘心，如果可能的话，这一仗的胜利绝不该是他的谢幕。
“跟我去宸粼吧。”萧彦勋看到了李敏植眼中的动摇之色，终于得以将一开始便准备好的话向他当面抛出。
“宸粼……”
“在宸粼和戎夏人打仗，一样可以保护出云。”萧彦勋语气诚恳，“我的皇帝没有族类门户之见，为了北征戎夏，他会乐意接纳任何一个像你一样的人。”
开京府的使者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神情，在他无声却充满威胁意味的注视下，李敏植只犹豫了一刹那，随后便毅然将那只酒杯摔碎在了地上。
“萧将军，我跟你去宸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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