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神色渐渐又沉了下去，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掌重复着握起又松开的动作。
萧彦勋在朝堂上慷慨陈词，历数飞狼骑军在出云的战斗经过，但朝中群臣却对此反应颇为冷淡。
还没等萧彦勋说完，便有大臣提出了质疑：“在出云取得的胜利，会不会为宸粼招来戎夏人更加激烈的报复？”
还有人不冷不热地说道：“李敏植本出云将领，我宸粼礼仪之邦，收留此等背主弃国之人可乎？”
“北疆深受戎夏威胁，萧将军手握斥巨资新建的骑军，不协助边军保境安民，却远赴出云作战，这难道不是本末倒置吗？”
“边帅沈乘云为何自杀？莫非畏罪？左御史院恳请陛下下旨，明查朔方之败。”
“朔方之战后两邦使臣为修好往来奔波，萧将军于此时在出云打击戎夏人，恐怕于议和不利吧。”
自从有人起了个头之后，越来越多的文武大臣跳出来发表反对的意见，甚至有人阴阳怪气嘲讽萧彦勋军职低微不过是区区西凉都护府下一个统兵的将领，又说对戎夏军阿济尔是无名之辈，将出云的胜利贬低得一文不值。
对于群臣的态度，萧彦勋和李敏植始终沉默以对，尽管他们心中有着愤懑和怒火，但两人都知道现在还不是他们该发作的时候。一旦他们因激愤而在朝堂上咆哮便落入了对方下怀，而触犯宸粼律法的情况下皇帝也保不了他们。
“诸位爱卿说完了吗？”皇帝在龙椅上清了清嗓子。
群臣此时方停止议论恢复平静，所有人低头做出恭谨的样子，但却纷纷朝皇帝瞥去目光等待决断。
“拟旨。”牧芝仁大袖一挥，霸气地说道：“萧彦勋奉旨出援出云国，斩戎夏不敬使节，护宸粼出云之盟，又破敌于野斩获万计。自先皇殡天以来，我宸粼尚未有武将之功勋可比，当嘉奖厚赏以为表率。擢萧彦勋为副将军，其麾下将佐军衔皆升一级……”
“启禀陛下，西凉都护府副将军已经满员了，况且萧彦勋原本只是下将军，直接擢升副将军是否太快……”兵部尚书李珩提醒道。
依据宸粼军制，“将”一级分为四等，自上而下乃是上将军、副将军、偏将军和下将军。身为兵部尚书的李珩很清楚，萧彦勋之前在西凉都护府麾下只不过是一名下将军，即使要提拔也应该一步一步来。
“那依爱卿的意思该如何呢？”皇帝身子往前凑了凑，眯起眼睛俯视着手捧象笏的李珩。
“臣认为萧彦勋此行出云确有战功，可暂提拔为偏将军。”李珩虽然感受到来自皇帝目光中的压力，但依然不卑不亢地回答道，“纵观帝国现今在职的八十六名副将军，年纪最轻的辽东守备苏瑾阳也已三十有二，以萧彦勋的资历恐怕还不适合入列。”
皇帝面无表情地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李爱卿所言极是，记得两年前朕要提苏瑾阳为副将军时，爱卿也和朕敞怀探讨了许久，最后还是因为苏瑾阳愿意出任雁阳太守才得以通过的。前者辽东两任太守皆为戎夏所杀，如今苏瑾阳出戍辽东已有两载，此间北境其余三州皆有为戎夏破城掠地之灾，而辽东得以独免，卿对此有何感想？”
李珩顿首道：“陛下圣明，苏老令公虎父无犬子。”
哼，这人倒是圆滑。皇帝听着恭维的话语，心里却没有多少高兴之意。
在还是皇子的时候，牧芝仁一直以为阻碍自己实现北征宏图的最大阻碍是先帝牧清显，然而两年前太业紫宸之变发生时，却恰恰是先帝牧清显最终选择将帝国的剑柄交到他的手中。
先帝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的一生绝大多数时间都在隐忍之中度过，面对戎夏的威胁和挑衅，虽然反击的次数非常有限但每一次都令对方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直到牧芝仁从他手中得到这个帝国，才明白原来他并不懦弱，并且一直在为后世与戎夏的决战积蓄本钱。
现在牧芝仁算是看懂了，真正阻碍他的是眼前这群看似恭顺忠心的朝臣，他们开口闭口总能搬出各种各样的圣人经义、祖宗规矩还有人情道理，以此来压制自己。
先帝在的时候，朝堂究竟是什么样的呢？牧芝仁有时候不知不觉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记忆中，先帝是个非常强势说一不二的人。遗憾的是那个时候身为皇子的他被冷落在虎林苑，并没有机会接触朝政，所以对先帝在朝臣面前的表现也不得而知。
望着跪在阶下的萧彦勋和李敏植，牧芝仁有些无奈，虽然他很想给这两人最好的恩赏，但显然朝堂之上的事并不能全部顺着他的心愿来办。
“陛下？若是陛下没有意见，那萧彦勋及其麾下的擢升之事就由兵部负责落实了。”李珩询问道。
“就这么办吧。”皇帝摆了摆手，“萧彦勋，望你勿骄勿躁，朕还有一个任务，马上就要委派给你。”
萧彦勋跪拜谢恩：“臣万死不辞。”
“你麾下的骑军需要补充人员装备，这事一时半会办不完。”牧芝仁说道，“现在命你部暂驻临阳关，你跟随右御史院监察令邵风扬，辅佐他扫荡肃清潜入京畿的戎夏奸细，不得有误。在此期间，朕特许你部千人以下兵力调动无须经过兵部批准，城门司亦无权阻拦你率两百骑以下兵力进出帝都城门。”
李珩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并未说什么。其余的大臣彼此交换了目光，推出一人向皇帝进谏道：“陛下，自宸粼有国以来，太祖太宗一制相传，非勤王时驻外军队不得踏入帝都。天南天北大营尚不能免，何况萧彦勋麾下骑军乃出自西凉都护府？”
“诚如吴爱卿所言，莫非朕用你去抓戎夏谍子？”牧芝仁冷笑一声，“要不要朕现在让中书拟旨，命你辅佐邵风扬侦剿戎夏细作，克期成功？”
那人肩膀一抖，退回班列，不敢再多言半句。
“祖宗制度，朕心中自晓。京畿乃帝国心脏，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驻外军队不得轻入，难道就容得戎夏贼寇？”皇帝忽然拍案而起，言语激烈。
“诸位爱卿但凡有人敢拿全家性命保证可以为朕攘除戎夏奸细之患，朕立刻收回前命！若没有，那前命不改，萧彦勋望你不要辜负朕的期待。”
萧彦勋郑重地回答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至于出云李敏植，”牧芝仁沉吟片刻，“息城大捷，你当为首功，可惜出云王不能相容，这些朕都已知晓。在朕所治宸粼，绝不令功臣蒙屈受辱，你且先跟随萧彦勋辅佐邵风扬，容朕随后再考虑对你的封赏。”
“谢陛下，臣李敏植只求追随萧将军破敌御侮，死而无憾。”李敏植说完朝满脸震惊的群臣们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萧彦勋身上，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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