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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我相公王怀准带领护镖队途径这片沙漠，不逢天时，遇上罕见的大风沙，镖队全军覆没，连同他押送的十几箱金子一起埋入沙暴中。”白如月款款道来，思至极致，不免落下一滴清泪。
金镶玉坐在旁边的桌台上摆弄着一支短萧，忍不住插嘴道：“我可是提醒过王怀准，可他不听，偏要在那天离开。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年纪轻轻死了相公，哪像我这样子逍遥自在！”
白如月说：“不是我的命苦，是我婆婆命苦，公公过世早，相公是家中唯一的子嗣，婆婆操劳一辈子只为看见相公功成名就。那趟镖若是走成，相公便可代替离职的维扬大哥成为镇远镖局新总镖头，只可惜……事到如今我也不求别的，只希望能寻回丈夫尸骨，将他带回祖坟安葬，好叫我婆婆安心。”
秦远静静地听着。
武天才问：“所以你是想让我秦大哥帮你寻找王怀远的尸骨？”
秦远纳闷，秦大哥？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热了。
白如月点头称是：“以我一个人的能力，要潜入沙海之下困难异常，听闻秦大侠早年行走沙海，对沙漠很是熟悉，所以……”
“我懂了！”武天才一打响指，“也就是说你要我秦大哥去帮你找尸骨，镖车上的金子作为酬劳留给我秦大哥？”
“正是如此，”白如月说，“如月不求其它，只求将相公的尸骨带回安葬，至于那些金子如月并不贪求。”
秦远道：“那些钱不是你的。”
白如月一怔：“秦大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委托我丈夫押送黄金的那家人，就在黄金出库的第二天被仇家灭门，上百人口无一生还，这些金子自然就成了无主的金子。无主的金子谁捡到便归谁，规矩大家都懂。”
几箱黄金断送几家人的幸福，这金子太过不祥，不要也罢。况且三年前掉在沙漠里的东西，指不定已经被人拿空了。白如月说黄金万两这么夸张，也是害怕秦远不愿意帮助她，再看秦远现在穷困潦倒，一定很需要盘缠。
武天才央求道：“秦大哥，你就帮帮如月姐呗！”
这小子烦死了。
秦远皱眉：“知道了。”
白如月喜道：“多谢秦大侠！大侠侠肝义胆，大恩大德如月谨记在心！”
哼，侠肝义胆……马屁拍的倒是顺溜，他不讨厌就是。
“三日，我只帮你寻三日。三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莫要再来烦我。”他是真有急事，若换作平时帮忙也就帮了，眼下秋映雪重病缠身，回帮时间不可再拖。
黄沙漫漫，金镶玉牵着头癞毛小驴指引众人来到当年护镖队丧身之处：“诺，就这儿了。”
秦远望了一眼旁边的石碑，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堪，隐约可见“龙门”二字。
众人都是一脸严肃表情，只有武天才这二楞货围着石碑打转，单膝跪地双臂伸出：“旅游胜地啊！风光名胜啊！”宛如一个低能。
金镶玉说：“大漠沙流变幻莫测，三年前在这下面埋的东西，三年后未必还在此处，你们要在这沙海中找个死去三年的人，那就和大海里捞针、上天摘星星一样困难。”
白如月坚定不移地说：“我不会放弃。”
“面对现实吧！要是镖车上真有金子，我金镶玉早就放进自己腰包了，哪里轮到你们今天！”金镶玉恨铁不成钢地跺脚，转身牵着毛驴走了，留下一句警醒：“龙门风雨说来就来，你们自己小心，莫要成为不值钱的大漠孤魂。”
秦远不声不响，已经开始搜寻。金镶玉说的对，大漠沙流变幻莫测，今天还埋在脚下的东西，明天或许就在千里之外的地方了，但是在这“变幻无穷”之中，却有着亘古不变的定律——沙子的流动是有规律性的，风往何处吹，沙往何处飞，如同水流与浮萍，加以运算，定有收获。
作为四五岁就徒步穿越整片大漠的人，秦远对沙漠就像对自己的手脚一般熟悉，他利用衣带测定了风向，然后便在石碑不远的地方安营扎寨，烤起火来。
白如月将秦远的动作看在眼里，不免好奇：“秦大侠，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秦远言简意赅地说：“睡觉。”
“睡觉？”白如月哭笑不得，天还没黑就张罗睡觉？碍于颜面白如月不方便阻挠秦远睡觉，想着还有两天时间，便随他去了。
秦远捉了几只沙狐，个个剥皮开膛破肚，串在树枝上做成烤狐狸，香味顿时铺散千里。
“给。”秦远扯下一条狐腿递给小叫花子，这胃袋如黑洞的小姑娘盯着他手里的肉垂涎许久，得到食物后立刻退到岩石下风卷残云起来。
另外两只狐狸，一条给了武天才一条给了白如月，白如月声称自己还在守丧期，只掩面吃了一小口，便将狐狸让给了小叫花。
小叫花很乖巧，吃东西的时候非常认真，而且抿着嘴巴嚼东西的模样很是有家教，不像一般的流浪儿只顾着吃东西连嘴角的油脂也不擦。
白如月怜惜地摸着小叫花乱蓬蓬的头发，柔声问：“她叫什么名字？”
秦远低头吃着自己的，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白如月是在和自己说话，硬邦邦回了句：“不知道。”
“你们不认识？”白如月有些惊讶，小姑娘一直闷声不吭的跟在秦远屁股后头，秦远有了吃的总会第一个分她一份，二人又是同样的一贫如洗，难道不是父女？
秦远沉默半晌，说：“捡来的。”
白如月看着小姑娘的眼神更加疼惜：“她有家人吗？”
“不知道。”
“她会不会说话？”
“哑巴。”
小叫花吃干抹净，冲白如月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后就地倒下睡着了。
白如月更是心疼——她年轻守寡，品尝过欢愉的果实，膝下却无儿无女，如果人到中年还无法体会做母亲的幸福，那么女人来到这世上还有什么快乐可言呢？
没有孩子却想要孩子的寡妇，和无父无母却乖巧可爱的孩子，与小叫花的相遇让白如月第一次感受到心中残存的一点温柔。
“姐姐给你唱儿歌听好不好？”白如月轻轻哼唱童年时代母亲安抚她入睡的歌谣，清澈的歌声如同沙漠中涌出一汪清泉，雨点般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沙漠里水源稀缺，四人都没有洗漱，各自喝了口暖胃酒以后便钻进帐篷里和衣睡下。武天才极力要求和秦远交替守夜，然而到了半夜却睡得雷打不动，秦远无论如何也推不醒他，无奈之下只得独自守了火堆一宿，看看星星看看月亮，到了黎明时分眼皮支撑不住开始打架。
迷糊的一刻功夫秦远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情——关于秋映雪的事情——那个时候他和师兄弟初入江湖，秋映雪还是跟在父亲秋帮主身旁料理杂务的年轻姑娘，梳着两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穿的是白玉京帮服干练大方，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辰，笑起来嘴角会浮现出一个可爱的小酒窝。秦远见过的世面不多认识的人也少，自从遇见秋映雪后，只觉得她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人。
最漂亮的……
一夜无梦。
第二日秦远依旧只是测定风向，测定完毕后该捕猎的捕猎，该吃肉的吃肉，烤肉的香味引来了周围狼群，秦远将半只狐狸丢进狼群中，狼们立刻撕咬起来，吃完了还向秦远吐吐舌头摇摇尾巴，和长大的土狗没什么区别。
到晚，白如月终于按捺不住心急：“秦大侠，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秦远裹着厚厚的毛毯烤着火，慢吞吞道：“不急。”
怎么能不急？只有三天啊！白如月欲哭无泪。
最后一天，秦远没有守夜睡了顿安稳觉，天刚亮便醒了，这一次他没有测定风向，而是将手埋入沙下，屏气凝神仿佛在凝听着什么。
武天才探头探脑地问：“秦大哥，你摸什么呢？”
秦远嗡嗡嘴唇，吐出不明其意的两字：“脉动。”
武天才说：“沙漠里哪来‘脉动’？要是有，我早就喝光了！”
秦远抽回手掌，眺望远方的双目炯炯有神：“北方卧龙，东十二里，王怀准就在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