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吹雪,晓花知秋残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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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玄关的时候,回忆起自己一天前在这里摔过一跤,秦远恍如大梦初醒,猛地打了个摆子,吐出一口黑血。

风飞鸢讶异道:“师兄?”

“无妨。”秦远擦干嘴角血迹,没想到他硬挨柳杨和的三掌,表面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内劲深厚,更是拍散了囤积在他体内的匕刃残毒,现在毒液化作一滩黑血从秦远体内排出,秦远的功力也在慢慢地恢复。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像一场噩梦。倘若没有这场噩梦,他不会知道原来痛恨自己的人有这么多。

我曾经伤过很多人的心么?以至于他们到现在都在恨我,宁愿一死?

“师兄,不痛快的事就忘掉吧。”风飞鸢安抚道,大师兄看似冷血无情,实际上是师兄弟中最多愁善感的一个,“我们就要到了,看见前面的大门没有?”

秦远浑浑噩噩地抬头向前看。

离开龙城五年,白玉京的大门变得气派许多。秦远依稀记得他师兄弟三人初入白玉京时,白玉京的门庭还不如一个菜市场,门楣破败,帮众稀疏;那时候帮主秋映雪还是个梳着两条水麻花辫的小姑娘,风师弟也还是个拖鼻涕的小跟屁虫,轻功也没现在这般精进……

后来短短十几年时间,白玉京已经发展为天下第一大帮,善若水、风飞鸢也成了堂主,帮派越来越繁荣昌盛,用于修缮帮中建筑的物资更多了,琼楼玉宇越来越气派……

五年后,秦远再次站在白玉京的大门前,竟然认不出这是他昔日进出无数次的地方,还以为风飞鸢带他进了王城!

无论是直通正门的“蔽乌堂”,还是高耸入云的“凤凰阁”,相比五年前的规模都拓宽许多,看得出这五年时间白玉京又壮大不少,必须不停地修缮建筑来配合她今时今日的江湖地位,以及不断壮大的帮众数目。

何等宏伟壮丽!

走在那宽敞的花岗岩铺路上,秦远反而有几分约束的不自在。路过几名帮中弟子都十分懂礼,懂得向阶职高的前辈问好,不像他以前目中无人,连长老都不放在眼里:“风堂主!”

“风堂主,副帮主请您去蔽乌堂一趟。”

副帮主,那个留八字胡戴着单边眼镜的算盘先生?秦远对副帮主的印象不是很好,明明只适合坐在账房里拨算盘,却偏偏要掺和江湖上的事,和秦远一直不对头。

秦远与风飞鸢、善若水二人是一同出师的同门师兄弟,谨遵师父的教诲,出师几年一直相互扶持,不离不弃。风飞鸢出师时仅有十岁,两位师兄很是照顾,善若水与秦远同龄,却一直不对盘。

风飞鸢颔首道:“知道了,我马上过去。”打发了手下后,他扭头对秦远说道,“师兄可知咱们白玉京现任的副帮主是谁?”

那个爱管闲事的账房先生走了?秦远诚实回答:“不知。”这五年,他一直过着与世隔绝闲云散鹤的日子。

“那我可得卖个关子,好欣赏师兄吓掉大牙的样子。”

风飞鸢笑得奸诈,秦远后背凉飕飕的,同时意识到:小师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屁颠颠跟在自己身后喊“师兄”的小师弟,他已经走在秦远的前面,并且甩下他很远了。

“师兄还记得吗,咱们师兄弟以前挤在一个院里,两年前帮中改变风水布局,把那个院子给拆了。师兄的新房间已经收拾妥当,是个独门独户的大院子,地点也僻静,知道师兄这五年清闲日子过惯了,帮中弟子起早打拳怕打扰到师兄休息。”

秦远问:“帮主可好?”

“每况愈下,自从秋姐姐一年前染恙,咳嗽总不见好,勉勉强强靠内力和药材撑着,肺上的毛病说不准用了许多药,也只能起到辅助压制的作用。”风飞鸢叹息,“先代帮主就是被肺病害死,难道秋姐姐也……”

秦远眉头锁得更深。

风飞鸢又说:“上月善师兄搬去了‘蔷薇苑’居住,靠着帮主的‘紫薇苑’,方便照顾。”

秦远心里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涩:“是么。”

他们……在一起了?

迟早的事情,善师弟善解人意风度翩翩,只有他配得上秋映雪。

可是她的病……上天有好生之德,她这么善良的女孩,一定能好起来。

一定。

风飞鸢一眼看穿秦远的心思,这么多年一起长大,小师弟岂能不懂师兄们的心思:“师兄莫要忧心,帮主的病一定能好起来,我已派捕风堂的探子去寻神医金不换,半年之内必出消息。”

神医金不换,只医有缘人,他的存在几乎成了江湖传说,岂是说找就能找到的?秦远陷入沉默。

“我们到了。”风飞鸢指着不远处的庭院说道,果然是一处清幽僻静的地方,的确适合秦远这样沉默寡言的人,“师兄先进去看看合不合胃口,我去处理些事务,随后再来探望师兄,商量接下来的事宜。”

秦远捉住风飞鸢不让他走:“先见帮主。”

风飞鸢指着日头:“这个时候帮主在房中运功疗伤,你想看她光身子啊?”

秦远立刻松开手,风飞鸢像条滑鱼溜走了。

庭院前的石门上刻着“洛神”二字,门口一条石子小径弯弯绕绕,两旁是成片的紫竹,正是“曲径通幽处”。

石径尽头,是一间雅致的小屋,以及打雷般的吵闹声、桌椅碰撞声……

武天才?秦远以为自己幻觉了。

只见武天才端端正正盘腿坐在桌子上敲着算盘,周围水泄不通地挤着白玉京帮众,不知这小子找了什么妖人,火红的头发竟然真的染回了黑色。

“武哥,你这皮衣能不能便宜点卖?”帮众恋恋不舍地抚摸着武天才的衣服。

武天才大掌一挥:“不能少,本大侠卖家当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和它们说拜拜,永远不能相见。是兄弟就多给点儿。”

“是兄弟就便宜点呗!”

武天才一拍大腿:“好!你这个兄弟我认了,二百两官锭,加你身上这套衣服。”

“成交!”

坐地脱衣,武天才把身上的衣服调换了主人。

另外一名帮众又拿起武天才的宝贝火枪:“武哥,这枪卖不?”

武天才站在桌面转了个圈,从头到脚比划一番:“除了我这个人以外,全身家当通通都卖。”

“武哥,你不会是飞天大盗,到咱们这里销赃来的吧?”

“去去,我要是飞天大盗,一定偷现成的银子!火枪一柄八百两,两柄一套带走一千四百两,外送火药和皮带。”

“我靠这么贵?八百两足够买座山头当大王!”

武天才说:“一点不贵,四件皮衣的价格,大不了再送你一副风镜。你们仔细想想,蛮荒火药遍地有,可是火枪多稀罕,火枪是什么?身份的象征,你以后总要讨老婆吧?把我这一对龙凤双统火枪——不用刻意,挂在腰间,相亲的时候这么一摸——还不是大把大把的姑娘抢着嫁?”

“有道理啊,给我来一把!”

“我也要!”

“我我我……”

呿。秦远在门后摇头,一群光吃饭不长脑子的家伙。

武天才把全身的家当都换成了银子和旧衣服,一边乐呵呵数着手里成堆的银票,嘴里一边哼着奇怪的歌谣:“逍遥滴人啊,没事就爱穷开心啊啊啊秦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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