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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3点多，从车间外面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工人，甚至可以说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林寞和李奥装腔作势工作起来。这个孩子走到林寞面前，打量了他一下，又看了看李奥，最后还是对着林寞，不太确定地小声问道：“你是林？”
林寞皱眉，在男孩思维中看到了一三的身影，这才放下了心，点头：“是的。”
男孩小声说：“晚上7点，警察局，一三找你。”说完就跑开了。
林寞和李奥面面相觑，不知一三又找他做什么。最后林寞说：“照原计划行事吧，留两个人保护莱特父女，剩下的人保护着你回去，景玉也跟你去，它还有部分程序会留在我这里的智能机上，一旦我这里有什么问题，也方便联系。”
李奥说：“我回琉森的话，那你怎么办？我可不能把你自己扔在这狼巢虎穴里。”
林寞笑了：“哪有这么夸张，这城里还有成千上万人类呢，没那么危险。”
李奥不肯：“我在莱特家里等你，你不回来，我不会走！”
林寞想了一下也就不跟他争了，同意了这个方案。他与一三见面后就迅速赶去与李奥会合。
下班后，一行人全部回到莱特的家，莉莉烧已经退了，虽然景玉对孩子没什么喜爱，但却专为她熬了一锅青菜肉丝粥，味道非常好，莉莉趁热喝了又出了一身汗，精神好了许多，莱特一直守着莉莉，但精神有些不济，恐惧和忧虑快把这个老实的知识分子压垮了。
“我们晚上会离开这里，给你准备了不少生活用品，还有我们两个人守在这里保护你们的安全，最晚24小时这座城市就会真正和平了。”林寞对莱特说。
莱特眼睛充血，忧心忡忡地看向林寞和李奥，尽管他内心已经几乎完全肯定了这群外来者恐怕是大人物，但他没有揭穿，只是声音有些晦涩地说：“平斯克城禁止平民随意进出，你们怎么离开这里呢？”
林寞和李奥都愣了一下，他们都忽视了这个问题。两人都拥有皇族权限，在这种边陲小镇自由通行自是不在话下，可问题是如果他们亮出身份，那就完全暴露了他们的调查任务。
要么明闯出去，要么暗寻通道，景玉搜索到了平斯克城市政建筑图纸，发现有地下排水管道通向城外。虽然他们没有携带合适的工具，但有景玉这个人型暴力机器在，就算管道里有铁栅栏也不怕，所以计划仍然照旧。
晚上7点，林寞去警察局赴约。他只带了弗蕾亚和安东尼。局里依然没有警察值守，只有一三正在跟几个年龄不一的人类说着话，见林寞来了，他对这些人说了一句：“照计划去办吧。”几个男人看了林寞一眼，各自散开了。
林寞扫了他们一眼，察觉出他们此时心情激动、压抑、克制，种种不一，警察局内似乎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一三狠狠瞪向林寞：“我以为你是好人，可以相信你，结果你却骗了我们！”
林寞奇道：“我骗你们什么了？”
“你和皇帝的孙子一起来的是不是？我就说你一个人类，不可能一力为我们族类伸张正义。你只是为了尽快平息事端，恢复和平，好让皇孙回去交差的吧！”
林寞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恚怒。李奥的身份不可能是在平斯克城泄露的，而且就算琉森方面已经知道李奥潜入平斯克城也不可能将这个消息告诉目前与帝国已成对头的人工智能。而且显然早上一三还不知道此事，而下午3点多派人找林寞，应该就是要找林寞对质，说明一三是从8点到15点之间这个时间段内知晓的，那么他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
“我们从克洛伊启程后，平斯克城与克洛伊有过联络吗？”林寞知道景玉一到弗林特星就控制着行星与外界唯一的空间中继站，如果有异常信息，景玉肯定会提醒自己。
景玉摇头：“不过今天中午13点35分时，芒星与平斯克城有过联系，通话时间有1分17秒。嗯，芒星只有一个地方有信号，就是里德侯爵在那里的庄园。这边，联系的是市长办公室。一三有副警长权限，他应该是黑进了市长办公室吧。”
林寞一惊：“里德侯爵知道李奥在这里，所以告诉了崔文浩？不好，李奥怕是有危险，你迅速通知他们，让他们马上撤退，到飞船那里等我们。”
几秒后景玉回报：“他们已经出发了，莱特和莉莉为了安全起见也离开了，回到废碴厂等我们。”
李奥的撤退让林寞安心不少，于是他平静地对一三解释：“如果我们只是想尽快安息此事，完全可以接受亚尔林上校的报告，将此事定性为人工智能暴动，我们又何必甘冒奇险潜入平斯克城调查真相？目前我们已经搜集到了一些证据，也打算将崔文浩列为证人，不知你可愿意协助我们？”
一三摇头：“不必了，先前是我们太天真，人类永远都是维护自己同类的，我们不能依赖人类，还是自力更生的好。我们会为了自己的权益奋斗到底，哪怕全体牺牲也在所不惜！”
尽管说着这样的话，但一三那张仿真机器人的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语气也并不激烈，但林寞却无法判断他只是在喊一个口号给自己施压，还是真的打算再度反抗人类，他试探着说：“一三，我们是带着真诚来化解这场矛盾的，坐下来，我们认真谈谈好不好？”
一三脸上突然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林寞，在我们谈谈之前，我带你去个地方。”
一三带林寞等人去了警察局后院，掀开一个水井盖，竟然带他们进入了地下排水管道。
管道内潮湿腥臭，沿着铁梯下去后，需要微弓着腰行走，积水能淹到脚踝，有不知名的小兽在积水中踢踢踏踏奔跑穿梭着，弗蕾亚有些畏惧，靠近了林寞，安东尼见状，故意将踩水的声音弄大，吓走那些乱窜的小兽。
走了一会，景玉提醒：“他这是要出城。”林寞点头，虽然城内地下管道千头万绪，但最终通向城外的管道只有一条，此时李奥一行人已经通过下水管道出城了，所以当一三带林寞走出通道时，他们都注意到了排水口上焊接的铁栅栏全被暴力弄断了，但没人吭声。
平原昼夜的温差极大，出了城后一面是空旷的原野，另一面有着起伏的山丘，在一颗似乎即将堕落到弗林特行星上的巨大“月亮”的映照下，旷野泛着茫茫的灰，有呼啸的风，反复清扫坚硬的地面。
一三领着林寞一行默默行走了十多分钟后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说：“去看看吧。看完后，如果你还有信心来谈判，你知道去哪里找我。”
它的声音极冷，就像这旷野，空洞，萧瑟。说完它转身就走了。
安东尼看着它的背影，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要把它追回来。林寞低声说：“让它去吧。”
林寞猜测到前方一三想让他看到的东西或许是很黑暗的，足以毁灭他想与人工智能谈判的信心，他有些瑟缩，但又不得不脚步坚定地向前方走去。
路走了几十米终有尽头，悬崖陡壁下远远就有银芒闪烁，走近了，林寞却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几十米深的峡谷里层层叠叠堆满了尸体。有人的残肢残体，更多的是机器人的碎片。简单洁净的银色肢体四分五裂，手臂连着扭断的头颅，零碎的躯干，断成数截的腿，各种元件，被炸烂的碎片，沾满了人类的血液，与人类遇难者的遗体交缠在一起，无数双失去神彩的眼睛茫然地看向悬崖上尚还活着的人，无论它们和他们脸上有着多么不甘、愤怒、恐惧的表情，此时都以一种极度惨烈的方式，在月光下出现这三个人的面前。
弗蕾亚走在林寞身后，此时乍一看到这个场景，惊得一声尖叫，她迅速醒悟，捂住了自己的嘴，但此时腿却发软，怎么也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抓到了旁边同样震惊的安东尼，安东尼眼睛发直，但被她温暖的手碰到，顿时清醒，及时扶住了她。
死人，谁没见过？别说手上沾过血腥的林寞和安东尼，就算弗蕾亚是纤纤女子，但毕竟也在海盗窝里生活多年，海盗有时出手没个轻重，死人是很正常的。但他们三个人就算再自诩见过世面，也没见过这么令人震撼和恐惧的场面。
机器人残骸在月光下因为角度不同而闪过清冷的光芒，因为寒冷，人类尸体还没有腐败，所以闻不到血腥和腐臭，但那些泛着灰白的肌肤和机器残骸交缠在一起，很难分辨出到底有多少人类。
万人冢！
平斯克城内一万多个机器人和所有失踪死亡的人类，尸体都被抛进了这个山谷中。恐怕驻军还没来得及毁尸来迹调查团就来了。
林寞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从喉间强硬地刮擦而过，奔涌向肺腑，不但没有变暖，反而带着一种强烈的寒意，刺激得胃部剧烈地翻腾起来。他闭上了眼睛，将这强烈刺激心神的一幕摒弃在脑海外，努力压制这种极欲呕吐的感觉。
弗蕾亚捂着嘴，却干呕起来，指缝间漏过的空气因为她急剧的喘息而发出“咝咝”的声音。安东尼虽然控制得比较好，但也是脸色煞白，扭过头，专心给弗蕾亚拍背顺气。
林寞转过身，长吐了一口气，走到弗蕾亚身边，伸手揽住她，轻声说道：“不要看了。”
弗蕾亚虚弱地依偎着林寞，声音沙哑地问道：“莉莉的母亲……也在这里吧……”
林寞没有吱声。城内那么快就清扫干净了战场，苏珊娜的尸体肯定也被抛于此处，但尸山重重，以他们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找到苏珊娜。
“长官，接下来我们要去会合殿下吗？”安东尼低声询问。
林寞眯起了眼睛，望向隐没在阴影中的城池。
“城中没什么异常吗？”他问脑中的景玉。
景玉摇头：“要想知道城中动向，恐怕要到警察局去，只有那里有网络。”
林寞沉思了片刻，对安东尼说：“我们回一趟城内，要确保这里无事，我才会离开这里。”
他们原路返回，但在地下排水管内只行走了二三百米就被大量的土石挡住了去路。有人爆破了地下排水管，也堵住了入城的唯一通道。
“一三想破釜沉舟！”林寞突然回过了神。平斯克城里内凹，全仗地下水管排水，既然将这里炸了，又是这个时间段，显然只能是一三干的。联想起它先前的宣言，又让林寞看到这座万人冢，这样强烈的刺激，分明是让双方都断了再合解的心，对这座城市不再怜惜，不再将之当成自己生存的城市，或是与城同亡，或是暴起造反，一三这是选择了不得善终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