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寞重重抹了一把脸，似乎想把烦躁和汗水一起抹掉，“是的。如果你不知道乌列的存在，当你看到这段视频时，你的第一印象会是什么呢？难道不是我这个最后见到菲恩的人吗？有足够的能力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杀人，有强大的超级人工智能可以抹除掉不利于我的视频，还有非常可靠的动机：为了替至交好友——当今陛下抹除这最后的不安定因素，而下黑手谋害了菲恩。”
李奥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他的呼吸更加沉重了，脸庞上流露出一抹痛楚的表情：“可是你不会的。林寞，我知道你对于故人总是会留有一份情面的，尤其是菲恩，你不会害他。哪怕你会伤害公爵夫人，你也不会伤害菲恩……”
林寞表情有些扭曲：“到现在你还说这种话。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乌列用心之狠毒吗？先是在路西法协助下挑拨劳伦斯逼宫谋反，想将菲恩推上皇位将他当傀儡操纵。这计不成，菲恩灰心之余想携母远走，乌列就谋杀了公爵夫人，阻止菲恩离开，并挑拨离间你们兄弟感情，通过陷害我，达到让菲恩的愤怒最大化的目的，成功帮助菲恩谋反，虽然菲恩失败，但乌列仍不死心，再谋害菲恩这颗无用的棋子，虽然仍是陷害我，但最终目的还是要折断你的左膀右臂并往你头上泼脏水。他无所不用其极，拼命要给帝国制造事端，达到让帝国衰弱的目的。”
李奥似乎有些力竭，靠在书桌边上，疲倦地说：“你说了这么多，显然有什么想法，你就直说吧。”
林寞沉默了。他的表情有些怪，似乎在考虑什么，但很快就似乎有了定论，然后就开始挣扎犹豫，似乎有些念头其实早就在他心中生根发芽，然后在这个适当的机会一下子冒了出来，只是有些惊世骇俗，所以他才犹豫不决。
李奥斜倚着桌子，目光停留在屏墙上。
景玉已经吩咐黑牢那边禁止声张，并篡改了机器守卫的记忆，将它刚经历过的事情抹掉，改为这次巡逻一切正常，下次巡逻就要再过4小时了，到时已经天亮了，或许就会是另一番局面了。
所以此时屏墙上已经恢复了正常，密室的门重新关上，摄像头对着关闭的门，冷漠、安静、一成不见，再也看不到菲恩的遗体了。
李奥突然流下了泪水，从初时听闻噩耗时的震惊，到林寞分析形势时的悲愤，此时全部化为了最纯粹的哀伤。
这世上与他拥有同样血脉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虽然菲恩在世时，李奥并不觉得他有多好，但此时一旦失去了菲恩，李奥却觉得自己似乎从没有真正讨厌过这个弟弟，哪怕是当菲恩带人闯入北方居与他兵戎相见。
一想起从此天人永隔，李奥竟有种内心被撕裂的感觉，像是身体的一部分生生脱离掉，有种深入骨髓的痛，就像是知道那是真正失去的，永不可能再归来的。
最让人悲哀的是，得知弟弟的死讯后，李奥竟不能像普通人那样，飞奔去寻找弟弟，握着他的手，合上他的眼，让他安息，得到永远的平静。
他只能待在自己的书房里，咬着牙，流着泪，寻找一个能让菲恩的死讯制造的破坏力尽量低的办法。
菲恩死了。但是他的死造成的后果，远非只是帝国失去一位皇族、一位亲王、一位当朝皇帝陛下的弟弟，还有更多附加的可能会更严重的后果，比如林寞会成为最大的嫌疑者，乌列的毒计很可能会因此斩断李奥的左膀右臂；又比如臣下对于菲恩之死的猜测，避不可免会牵涉到李奥，整个国家会自上而下产生剧烈的动荡，产生深远的影响；再比如说，帝国因此失去了唯一而且优秀的男性继承人，如果李奥产生了意外，那么庞大的国家只能由未接受过帝王教育的乔拉公主统治，在这个时局不定的时候，对于帝国也是毁灭性的打击。
尽管在流着泪哀悼弟弟，但李奥也同时想到了这么多事情。悲哀、委屈、不甘、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心头沉重，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林寞考虑了很久，似乎终于想了个周全，一咬牙，快步走到李奥面前，单膝跪地，把李奥吓了一跳，急忙去搀扶林寞：“林寞，你想干什么？”
这是帝国最郑重的礼节，李奥心惊肉跳，不知林寞到底为什么要行此大礼。
林寞抬头望向李奥，表情复杂，声音沙哑：“李奥，我希望你能够将菲恩的死隐瞒几小时，待天亮后招集大臣们商议昨晚菲恩的谋反之事时再‘发现’他的离世。”
这并不是个问题，但李奥很奇怪林寞这样做的目的，所以只是点了点头，期待林寞继续说下去。
林寞脸上露出一丝凄楚的笑：“希望你明天晨会时，将错就错，将菲恩的死怪罪于我，将我赶出帝国，流放到联邦……”
如果说菲恩的死已经让李奥极度震惊，那么此时李奥觉得在听到林寞这样的话后，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能够更加震撼自己了。
李奥脸上血色尽失，身子颤抖起来：“林寞，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手下无力，差点因为林寞的执着而被反拖倒，所以林寞只好扶住他，站了起来，将李奥扶到沙发边，把他强行按坐在沙发上。
林寞解释道：“我们没有证据证明菲恩的死是乌列做的，那么这个黑锅无论我愿意不愿意都背定了，就算你以多年的情份力保我无罪，但我在公众和帝国权贵之间的威信必然会大大降低。
你已经掌握了帝国政权，现在也逐渐熟悉了对这个国家的统治，失去威信的我在与不在，对于你已经影响不大了……”
林寞抬手阻止李奥的插话：“李奥，你我心知肚明，你们兄弟争夺这个皇位虽然早就结局已定，但对于你的名声仍是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自古以来，为了争夺皇位，皇族之间的斗争黑暗血腥之极。只要民众还存在这种固有观念，就必然会对你和菲恩之间的关系有偏见和自己的理解。
公爵夫人之死是个悲剧，却非常有效地将民众的情绪推到了一个高峰。一位弱质妇人无辜被杀，又是你父亲的外室、你唯一的竞争者的最强支撑，她的死会引起民众的怜悯，哪怕她生前毫无建树，民众也会对她油然而生出一种爱戴和拥护。她的死，让她在这场皇位竞争中成为了一位圣人。
菲恩的谋反肯定会引起一些是为母报仇或是被你逼迫无奈而不得不谋反之类的猜测，他的死更是将这场悲剧推到了巅峰。从此，他们母子俩都被神圣化、被悲剧化、被完美化。逝者无论如何都是完美的、不容指责的，这一点你很清楚。
所以公众的悲伤、愤怒必然会需要一个发泄，这两场残忍的谋杀必须有明确的凶手被惩罚，所以不是你，就是我。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由我来承担这个罪名更好。”
李奥眼睛血红，愤怒地用力捶向桌子：“这像话吗？我身为帝国皇帝，你是我的重臣，现在居然沦落到要背一个人工智能给我们设下的黑锅，还居然无计可施，只能靠你牺牲自己的名誉来挽救我那点可怜的名誉？这绝不行！这世上我能够牺牲任何人，但绝不能牺牲你！”
林寞苦笑，然而心中却因为李奥的这句话滋生了些许温暖：“李奥，你不要激动，听我说，其实我也是将计就计。我也没那么傻，就非要背这黑锅，只是现在做了最坏的打算而已。
其实我刚才犹豫了好一阵，就是想着借这机会离开帝国，去联邦待一段时间。有私心也为公事。私心是诺亚还活着，而我父亲却去世了，我原来来帝国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调查父亲的死亡真相。虽然这三四年间我陆续得调查到了一些事情，但显然诺亚是关键。所以无论如何我要去寻找诺亚，现在可知的是诺亚必定藏在联邦的某处，所以于私，我必须要去联邦，完成这个心愿。于公，等沃尔特在帝国上下安装了‘长城’程序后，诺亚和乌列必定会将联邦作为大本营并逐渐发展壮大。帝国这边眼见并无大事，而联邦却会成为人类和诺森之间战争的前线，所以我也必须去联邦，在最前沿监督和接近他们，寻找能够彻底打败诺森的机会。”
李奥不解：“你想去联邦就去，为什么非要背着黑锅去？”
林寞笑容更涩了：“你觉得联邦有那个胸襟和胆量接受一个背负着国民英雄称号的皇帝宠臣、公爵、帝国现役少将、军情局前副局长这样的人物吗？你不把我的这些光环全部打落，我去联邦那就不是监视诺森，而是被联邦严密监视我了。”
李奥右眼角有些痉挛抽搐，非常难受，捂着眼睛，难过地说：“我以为我登基后我们俩可以大展拳脚，将我们的报负一一实现，结果现在是出师未捷，先被打乱了阵脚……”
林寞将双手放到李奥的肩上，郑重地说：“李奥，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你需要的只是更多的磨砺和经验而已。我并不擅长政事，也不擅长谋划，我更像一名武夫，喜欢勇往直前的冲锋。所以我才说我留不留下，对你的影响并不大。你感觉到不舒服，是因为我们相处多年，你在心理上更习惯于我的陪伴而已。我们已经不再是肩并肩学习的同学和战友了，我们现在是君臣，你总要习惯一个人站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俯视这个世界。你要守护好这个帝国，请让我来守护好你。在联邦将再一次战争的爆发消灭于摇篮之中，这就是我的追求了。”
林寞的目光随着他的言语而愈发坚定起来。李奥感觉到林寞的想法已定，自己是无法再改变他的主意了，然而李奥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他恳求道：“林寞，难道你忍心远去联邦，扔下乔拉和阿栀吗？”
林寞轻笑：“她们两位其实都是非常坚强的女性。而且李栀有你安慰就够了……”
虽然先前气愤、懊恼外加悲伤，但此时李奥还是忍不住脸红了一下，然而一想到菲恩刚刚被谋害，自己实在不该想这些儿女私情，李奥又板起了脸。
林寞对他轻轻一笑：“知道了吧？在这种时候，国家和种族的存亡才是我们应该全力以赴对待的头等大事，儿女情爱何其渺小。我们的精力又岂能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李奥沉默地看着林寞，他第一次发现林寞其实有时候真的很无情。明知乔拉和李栀对他一往情深，却因为家事、国事、种族之事而故意对她们置若罔闻。然而李奥又不得不承认，林寞其实很多情，对于他结识过的故人，无论是菲恩和薇薇安这样的敌对，还是李栀、乔拉和云墨军这些亲近之人，林寞的心中都有他们的一席位置，轻易不会改变。
可林寞此次的决定，却是真正的冷酷之极。因为他对自己才是真正的无情。并不在乎去联邦会无形中承认他谋害菲恩的嫌疑最大，并不在乎李奥、李栀和乔拉这些朋友因他的远去而难过，并不在乎他在帝国一手打下的基业，就为了一个多年前的心愿和一个崇高伟大但极艰难的信念。
李奥心中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如你所愿吧。想必我就是强行把你扣下，你也会找机会去联邦的。那不如我全力协助你演好这场戏，尽我最大能力帮你一把。”
在天亮前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两人终于确定了这场戏的内容。之后按部就班地上演，在当时成功地骗过了李奥的亲信大臣们，给林寞只保留了公爵爵位是为了暗中赞助林寞一些行动资金，但除此之外，明面上李奥对于“谋害”了菲恩的林寞是深恶痛绝，绝不会再提供任何帮助了。
林寞就这样带着忠诚于他的部下，来到了联邦，开始了自己艰难的一段新生。
��去吧，监视却也不必放松，照旧盯着。他要么就此沉寂下去，只要有所打算肯定就会有行动，我们拭目以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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