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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林寞午休刚醒，迪丽雅就像在随时监视他一样出现在他面前，恭敬道：“林先生，请穿好衣服，陛下在半小时后召见您。”
林寞表面上表现出恭敬和拘谨的应有之态，心中却暗道：果然还是要过这一关的。
成为皇长孙终生的“伙伴“，有超过一半机率将来成为帝国最实权的大臣，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不经皇帝审视？
林寞在衣柜里站住，想了一下，还是挑了一套军装常服穿上。最近在屋子里憋得皮肤变白了一些，头发也稍有点长，穿上英挺雪白的常服，倒有些清秀小生的味道了。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叹了口气，希望别给皇帝留下一个娘娘腔的第一印象啊。
威廉召见他的地方离北方居不远，林寞完全不知道皇宫的内部结构，还是景玉提醒他这里是威廉所住的鹰园一角。
见面地点是在威廉的小书房里。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一只黑白相间体型优美的牧羊犬抬起头，充满智慧的眼睛隐藏在蝴蝶形优美的双色毛发间，确认过林寞的安全性，才低下头，继续在宽大的落地窗前晒着太阳。
书房里有种陈旧的纸书和午后慵懒阳光混合在一起的老时光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似乎在这样美好的环境里，配上一杯下午茶，手里握着一本好书，轻松地阅读是非常美好的事情。
威廉也正是这样做的。他斜倚着沙发，旁边的茶几上一杯红茶氤氲着袅袅的热气，手里握着一本精装的硬壳书，只看了一半，全神贯注，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林寞的到来。
林寞站在离他并不太远但也不会近到冒犯他的地方，背着手，像在接受训导的学员一样，既不过分恭谨也绝不轻佻，目光微垂，似在注视着那杯热茶，其实在“窃听”威廉的想法。
可让他错愕的是，威廉真的正在阅读那本小说。沉浸在地球时代古苏格兰高地的一场英雄的战斗中。
林寞微抿了下唇，感觉这位陛下很有意思。
不过他这一点小动作居然被威廉发现了。
威廉放下了书，正坐了起来，像在拉家常一样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林寞眨了眨眼：“看到陛下正在看《盖尔传奇》，想起传说中古苏格兰高地那奇旷美妙的风光，顿时心旷神怡。”
威廉饶有兴趣地说：“没想到你一个小孩子居然对地球历史也有所了解。”
林寞回答：“小时候在云星，空闲的时间我经常看各种杂书，主要都是地球时代的小说杂书之类。”
威廉点头：“怪不得你进入帝国军事学院以后有段时间下课了就去图书馆借小说看。”
林寞汗颜，没想到威廉连这个都调查过，幸好自己没看过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见林寞有些羞涩的样子，威廉突然心情大好，看这个黑发黑眸的小子很顺眼，于是拍了拍沙发，“别在那站着了，过来坐。”他走身走到了落地窗前的书桌前，坐了下来。他的边境牧羊犬站了起来，向他摇了摇尾巴，趴在了他的脚下，紧贴着他的软羊皮拖鞋。
林寞坐到了沙发上，正襟危坐，两手交叠，平放在腿上，不过左手拇指却伸在右手虎口间，压在右手手掌下方。
威廉看到了他的姿势，顿时恍惚。竟然回忆起了20年前，初次见到李佑元帅的情形。那时李佑刚进陆军基层是名小小的中尉，威廉已经是枪骑兵的团长，上校衔。有次到陆军司令部公干，看到了等候在司令部办公室的李佑。
那时李佑才16岁吧，跟林寞一样的年纪，也是这样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等待召见，也是这样的姿势，正襟危坐，双手交叠，左手拇指压在右手手掌下，尽管人非常安静，但那种让人无法直视的高贵沉着的气质，令所有见过他的人都极其难忘。
就算是稳重深沉的威廉，当时经过李佑身边时也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他一眼。尽管当时威廉并不认识这位低调的亲王皇弟，可有种强烈的念头，觉得这个陈旧腐朽的环境完全不应该是他这样的人物能够久待的。
林寞一动也没动，面对威廉的走神，他察觉到了，而且也从威廉的记忆里看到了那一幕。那是父亲在20年前令人惊艳的一瞬间。通过威廉的回忆，就仿佛穿越了时光隧道，将林寞带到了20年前，父亲的面前。
他呼吸急促了一些，但很快就发现并控制住自己的激动。
在仔细观察了一阵后，林寞发现只是因为自己的姿势与当年父亲的一模一样才引起了威廉的回忆，这才放下心，他可不希望威廉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威廉回忆起过去，有些暗中嘘唏。他知道这是因为林寞在某些方面有些神似自己最崇敬的李佑而引起的。对于林寞，他的感觉也十分复杂，不知道是看到这个能让他想起李佑元帅的少年高兴，还是因为看到他总回忆起过去而感觉难过。回忆中越是美好光明的，回到现实后就越发低落失望。
不过虽然因为回忆而走神，威廉还是发现在自己保持沉默的这段时间里，林寞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安如泰山，心平气和。这一点让威廉非常欣赏。
威廉在沉默时会流露出一种军人特有的杀伐之气，说威严也可，说冷酷也可，并非刻意而为，只是作为一名职业军人自幼受到的严苛训练而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种气势，许多高官达人在威廉面前会因为这种杀伐之气的压力而战战兢兢，甚至有人君前失仪。
威廉不希望林寞会因为畏惧皇权而唯唯诺诺惊慌失措。尤其作为李奥身边最亲近的朋友，能够保持冷静不失去自我，能独立思考，对李奥进行有益的劝谏和冷静的提醒，这才是他最期待的皇孙“伙伴”应有的性格。
至于林寞的勇气和胆量，忠诚和热忱，威廉毋须考虑，从李奥苏醒后的描述和事后派去现场调查的军情官利用奥丁的推演，在卡罗塔上发生的一切基本都忠实还原，形成报告递交到了威廉桌头。在那种情况下能够不离不弃生死相伴的人不需要任何怀疑。
但是，并不是以上所述的条件都符合，就一定会是皇孙“伙伴”的首选，作为一名帝国继承人身边最重要的人物，他的大局观和对未来的看法更是重中之重。
威廉在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开口说话：“昨天你的同学来看望过你，有人是哭着离去的。”
林寞一凛，正色道：“因为三名同学的牺牲，大家都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威廉盯着他的眼睛询问道：“你对于我的处理结果，有什么想法？不用害怕我不高兴，你可以如实回答。出了这个书房，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相当于一道免罪赦令了。
林寞轻轻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这才回答：“虽然感情让我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但理智上无法不赞成，而且找不到更合适的办法。”
威廉有些意外。迪丽雅是林寞的护士，也是皇家侍从，担负着监视林寞在北方居中一举一动的任务。这些天来，自林寞苏醒后的一举一动，迪丽雅都如实向威廉汇报过，所以威廉知道林寞对于同学的死亡有多愤怒和伤心。
“据我所知，他们经过几个月的考前特训，与你也结下较深的友谊。难道你不想为他们报仇？”
“想！”林寞斩钉截铁，“但不是现在！恕我直言，陛下，如果我只是一个平民，每天的生活只需要上班、领薪水、好好享受和平生活，关注最多的是花边新闻，偶尔会对帝国的某项政策不满发发小牢骚，那么对于朋友的死，我会大喊着‘向联邦开战！’、‘打死这些敢入侵帝国领土的铜臭商人’什么的话，甚至可能会壮起胆跟朋友一起上街游行呐喊，要求政府不能如此软弱，要给死者亲友一个交待。”
他吐了一口浊气：“可是我不是平民，我是一名帝国军人。我不畏惧为国捐躯，但我畏惧无谓的牺牲。我也想用铁血的战斗来为同学复仇，用凶手的血祭奠同学，可是发动战争的代价有多大？会让多少父母失去子女，会让多少情侣永失恋人？”
威廉不置可否：“那么，你讨厌战争吗？”
林寞摇头：“所有的战争都是为了追求最终的和平而发起的，区别只在于发起者的理由是否正义。我记得地球时代有本很著名的小说，开篇是这样写的‘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政权之间的斗争从来都是有规律的，并不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战争，形势发展必会推动历史前进，所以白露帝国才会灭亡，所以目前三国鼎立的局面也会在未来某个时刻打破。只不过不是现在而已，所以，现在我们不需要战争。”
威廉右手中指轻轻敲着桃花木的桌面，他脚下的牧羊犬抬起了头，疑惑地望向主人。
威廉突然笑了笑：“你果然很有勇气，敢在我面前侃侃而谈这些关系帝国和人类社会命运的大事件。”
林寞直言不讳：“我想，这是我成为李奥的‘伙伴’必然面临的考验。陛下不会希望能影响到皇孙未来决策的帮手是一个胆小懦弱连内心想法都不敢坦白的人，我需要将我的想法和观念向陛下坦白，无论我的理念是否与陛下的想法相符，我与李奥都已经是朋友，所以我不在乎未来是否能成为什么权臣或是首相，只是希望李奥坚持自己的信念，为了让这个国家的人民过得更加安定幸福。”
“因为不在乎权力而直言坦率吗？”威廉有趣地看着林寞，“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才是发动战争的最好时机呢？”
林寞愣了一下，这位陛下还真是咄咄逼人啊。从他的基本国策上来看明明是位守成的国君，就连阅兵时都将陆军放在首位。可是他又明明是位职业军人，在16年前兵变时可是杀伐果断，治理国家的手段也很强硬，那他到底是希望三国鼎力持久下去，还是另有什么想法呢？
林寞探听了一下威廉的想法，可威廉脑中居然一片空白，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林寞暗咬了下牙，径直按自己想法回答：“待敌弱我强时发动战争。现在双方表面上维持着势均力敌的平衡，教皇国也没有明确偏向我国的立场或是打算。只有等下去，等到现任联邦总统海登将权力交接给下任，因为不是世袭制，他们或许会因为治政方针的不同而产生分歧，会对联邦社会产生重大影响。如果这一代等不到就到下一代，下一代不行就再等下去。要么他们灭了我们，要么我们灭了他们，人类社会永远都是一山不容二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