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结束了啊……”
秦国的武元君孟阙，单独骑着马，看着眼前浩浩荡荡的薛军，不由得微微一笑。
而在他另一边的薛武安，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场战斗终于结束了。尽管代价实在高昂，他已经知道了莫臼、萧弭、雷因、李帛等将领的死亡。尽管损失在所难免，但他实在无法接受，那个陪伴了自己近二十年的莫臼，竟然就这么死了。
死了。
薛武安强忍住泪水，打马上前，光狼城内的秦军都已经撤退了，孟松的骑兵本来想偷袭自己的后军，但也被孙桓与狄南山联手驱逐，孙桓执意追击为李帛报仇。薛武安也本来想下令攻垒的，但是他意外地发现，武元君还在城中，而且一个人走了出来。
是在拖延时间吗？薛武安皱起眉头，或者是什么别的阴谋？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武元君？他知道，如果自己不上前仔细看，是不会得知真相的。但如果是陷阱的话，也不得不防。最好的办法，无疑是现在就万箭齐发，把那个人射落马下。
但薛武安没有这么做，他也一个人打马上前。因为他知道，武元君是不会使出这么低劣的阴谋的。
离得近了，薛武安看清了那个人的脸，虽然苍老了很多，但那确实是十九年前在临济战场上的那个人。那个杀了安西君之后，还和自己说了几句话的人。当时，薛武安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什么暴戾的杀气，有的只是无奈的苍凉。
一个胜了的人为什么会有那种苍凉的感触？
现在，薛武安知道原委了。
“上将军。”
孟阙看到薛武安接近，拱了拱手。
“武元君。”薛武安停住马，拱手道。
“好久不见。”孟阙微微一笑。
薛武安倒是愣了一下，“武元君……还记得我？”
“记得。”孟阙微微点了点头，“我的记性还不差。”
“武元君，抱歉，但这场战斗赢的人是我。”薛武安的这句话说得没有一点气势，“我不知道你现在还想做什么，是想和我单挑吗？”
孟阙微微一笑，“上将军，你要知道，我虽然素来以谋略著称，但如果亲自动手的话，我的武力可能是整个战场上的秦军将领中最强的，林闵也好，周武也好，周傲也好，都不是我的对手。”
薛武安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揜日剑，柯文的佩剑已经在战斗当中断折，现在揜日剑经过一番战斗之后也变得伤痕累累，如果真的和这个人动手，揜日剑能够挡得住他的锋芒吗？
“我猜到了。”薛武安淡淡地道，“如果不是一个武力强得恐怖之人，也没有能力亲手击杀老安西君。”
“但我不会这么做。”孟阙看到薛武安的手，笑着摇摇头，“已经没有意义了，我是个将军，不是个莽夫。你打得很好，薛武安。”
“谢谢。”薛武安点头，“所以武元君……你是打算投降吗？”
“投降是一名军人的奇耻大辱，我自然不会那样做。”孟阙摇头道，“我是来向你授首的。”
“什么！？”薛武安大吃一惊。
“当然了，也是拖延一下时间。”孟阙微笑着耸耸肩，“高平一战肯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天下，天下列国自然也会在这个时候轮番上前踩秦国一脚。所幸的是我发了信给王上，现在新的秦军部队一定已经召集起来了。不然秦国足有亡国之虞。可就算如此，我还是想给秦军留点火种。我想你们也需要尽快回去，救援东线战场吧。”
薛武安不禁皱起了眉头，“让你安全地回到秦国，我想才是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吧？”
“我已经老了。”孟阙苦笑道，“老到不是你的对手，老到竟然大意轻敌。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当将军，以后的天下是你们这代年轻人的。我该走了。”
“但是在死之前我想问你一句。”孟阙低声道，“你名字里的‘武安’两个字……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薛武安愣了一下，看着孟阙此时的表情，也不再多想，只是点了点头，“我是……武成君的小儿子。被人救了出来。”
“是吗？”出乎薛武安意料的，孟阙的眼神中竟然放出了强烈的光芒，“真的吗？那个人竟然真的有后代吗？”
薛武安点了点头。
孟阙仰起头，似乎又回想起了那一日，在武成君的亲自冲锋之下，在他与杨益的完美配合之下，自己原先的计划全部被打乱的样子。那是他第一次遇到这么强大的敌人，那个人虽然年龄比自己大，经验比自己多，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有一种天然能够感悟到战场的哪个地方需要他亲自去威慑的能力。而那种能力让当时还年轻的孟阙无比头痛，好几次都险些陷入绝境。
现在，时运倒转过来，轮到武成君的儿子了吗？
“薛武安，你很强，你超越了我。”孟阙微笑道，“但是很可惜，你没有超越你父亲。”
“我知道。”薛武安的脸上毫无表情。
“但你还有时间，还有很多时间。”孟阙看着这张年轻的脸，清风拂面，他有些凌乱的发丝被风吹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拨了拨头发，才发现那些头发都已经白了。
“真好啊。”
薛王平十五年二月十八日，武元君孟阙死，高平之战以薛军的胜利而告终。
得胜之后的薛武安没有停歇，马上带领部队攻垒，用墨家方法打造的西垒壁有哪些弱点，薛武安自己是非常清楚的。攻垒持续了十日，秦军主帅蒲真终于坚持不下去，下令全线秦军分批撤退。二月二十九日，薛军攻下西垒壁，薛武安一边派伤势平复的杨益继续带兵进攻，另一边又派麟首占领整个上党。三月初八，薛军几乎全部占领了卫国的上党郡，攻到了已经归属秦国的随国大邑“绛”。到这里，薛武安觉得已经妥当，遂遣散了征召部队，将剩余的屯卒驻扎在附近，与北方的要塞中都形成犄角之势，防备秦国的反扑。
然后，薛武安班师回国。
在路上的时候，薛武安接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将军安时中，与广平君私通，打着为上将军复仇的旗号，举兵在邯阳反叛！”
“你说什么？！”薛武安震惊地看向令卒，陈殊也非常意外，安时中曾经与他共事过，都是当年的晋阳三军的军主，他竟然会掀起反叛？
薛武安面色复杂，自己被罢免的消息国中几乎没有人知道是个计谋，的确会有很多人会为自己抱不平，甚至做出一些傻事来。安时中这些年一直忠心耿耿，尽管他曾经是广平君的手下，但现在的确没必要为本就不顺利的广平君卖命。真正让他寒心的，恐怕还是薛王平对自己的撤换吧。
“不过，司马丞相已经亲自率领随国的援军成功压制了叛乱！”
薛武安再度一惊，背后众人却都发出了齐声的呐喊。司马陵？薛武安愣了一下，他竟然也带兵？等一等，司马陵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司马丞相现在怎么样？”
令卒愣了一下，“平叛之后，又因为联络卫国、梁国，司马丞相病情加重，现在还在休养。”
薛武安狠狠地咬了咬牙，“全军听令，急行军，一定要尽快赶到邯阳！”
等我，司马子。
兄弟。
尽管全军都用最快的速度，前进，可是等到三月十六日，薛武安带队赶到滏陉的时候，在滏陉遇到了前来增援的六万随军和他们的主将庞玉、李固。
还有司马陵的贴身护卫，农家麦主池康。
他告诉了薛武安司马陵的死讯。
听到这个消息，薛武安反而没有哭，他只是抬头看着远处的山脉，感受着远处的风。他发现自己竟然哭不出来了，他唯一的兄弟死了，在自己得胜还朝的时候，但自己却哭不出来，不是因为不够悲痛，而是因为他已经没有足够的泪水。
他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心口，那里真切地传来了痛感。为什么你不多等我一会儿呢……司马子……我们以前总是有那么多的机会说话，我却有意无意地躲着你，当我真的想和你说话的时候，为什么你却又离开了……
一滴泪水缓缓地划过他的脸庞，他却没有感觉。
薛武安让庞玉等人的部队与前线薛军汇合，自己带部队赶到了邯阳，参加了司马陵的葬礼。由于没有后代，司马陵的葬礼上，是薛武安为他守灵的。严格来讲，这是僭礼，但是看着薛武安的神情，没有人会多说什么。
随后，薛武安带兵北上，支援荣楼、卢绾。四月十六，薛武安击破幽山军，与安平君吕勋遥相呼应，进逼幽山国首都。幽王资仰天而泣，只得屈辱求和，给薛国割让五城，给徐国割让三城，重新签订盟约，三方解兵而去。
五月，薛、卫、随、幽、梁、徐六国国君共会邯阳，尽管司马陵已经死了，但他死前留下来的合纵基础却仍在发挥着效力，就连梁王横都被说动，不顾蒋谖的反对，对秦国落井下石。六国组成新一轮合纵军，以薛武安为主帅，薛王平为纵长，西去攻打秦国，与新组成的三十万秦军在河东大战，秦军丢盔弃甲，合纵军追击到汾城，终因后续乏力，全军解散。但已经夺回了大量领土，重创了秦国。虽然没有夺回秦国的河东，但秦国东出之势，已经被牢牢钉死。
等到薛武安回到国内，已经是薛王平十六年的正月初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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