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随王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就算我真的杀了你的恩人，你又能如何呢？
随王向后一靠，靠在冰冷的王座上，这就是他为什么喜欢俞仲的原因，对于一个君王来说，法家有着其他宗派无法比拟的天然优势。法家的一切都必须依靠国君，也就是说，法家对与其合作的国君是最忠诚的。
就算自己杀了薛武安，就算自己要俞仲做什么对薛武安不利的事情，俞仲虽然很痛苦，但他还是会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随王有这个信心。
随王的这封信并没有马上发出去，因为从他的情报当中，吴氏仍处于被随王打压的境地。直到薛武安的假司马被罢之后，随王才派人把信送到了吴阳的手中。这封信，也正是吴阳在八月十九那夜与吴缜丘一起读的那封。
“你确定吗？”
“我……我不知道。”
吴缜丘有点紧张地看了他的父亲一眼，皱起了眉头。
“我……”吴缜丘苦思了半晌，然后道，“我只能说他长得真的非常像钟华，但是薛武安强调那人只是他的副将，但是也没有说那人的名字。”
吴阳的眉头也蹙得越来越深，随王的书信中，也提到了钟华有可能依附于薛武安。但这件事实在太诡异了，薛武安为什么要包庇一个来自别国的叛将？就算他和钟华以前有交道，这么做也未免太奇怪了些。
“父亲。”吴缜丘看着吴阳，“不如派出沉金去看个究竟？”
吴阳想了想，然后重重地点点头。但是过了一会儿，吴阳又道：“可是就算他真的是钟华，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当然是抄捡薛武安的住所。”吴缜丘咬牙道。
吴阳没有立即回话，而是静静地想了一想。他的幼子和自己的性格有很多不同，吴缜丘更喜欢说，而吴阳更喜欢想。
事情发展到现在的这一步，已经完全超过了吴阳原先的预估。在将薛武安扳倒之后，吴阳就对情势的掌握越来越力不从心。南平君的回归，自己与夷人合谋的秘密被识破，这些都是吴阳没有预估到的。在宦海中沉浮了多年，吴阳深知权术斗争最危险的不是敌人，而是盟友。也许夷人大王夫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盟友，他太聪明了。但是现在也来不及后悔了。
听说，薛武安正在搬出驿馆，要搬入南平君的府中。南平君由于带来了自己和夫余来往的书信凭据，现在又在朝中重新站稳了脚跟，不仅自己的位置和吴氏的权力重新受到了挑战，就连自己好不容易才扳倒的陈离和薛武安，也都有了重新上台的迹象。
如果现在再给南平君一记重锤的话，自己就可以彻底赢得这场斗争的胜利。而钟华这个楔子随着薛武安迁入薛宅，将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但是自己应该怎么利用这次机会呢？南平君不是薛武安，他在梁国国内也培植了很多力量，受到农家的帮助之后，他的江湖手段也比一般政客要强得多。更何况，以南平君的力量和身份，普通的政治打击根本无法完全将其扳倒。他是一个比陈离、薛武安、庄夭更要难对付的人。
所以，普通的权术斗争是无法将他打垮的。而自己现在又急需一击制胜的招数，否则，一旦陈离回国，薛武安重新被起用。经过吴阳的挑拨和离间之后重生的陈氏、白氏阵营将变得比以前更强，而他们背后的梁王将对自己下更重的手。
到那时，吴氏和岳氏恐怕都会面临灭顶之灾。
原本信心满满地觉得可以在梁王即位之后拖垮梁王提拔的陈氏、白氏阵营的那一套班底，现在却弄成了这个样子，吴阳只得苦笑。他很清楚，如果吴缜丘说的没错，钟华确实被薛武安包庇起来，那这恐怕就是自己最后翻盘的机会了。
只能下杀手了。
这不是吴阳第一次动用江湖手段杀人。事实上，吴阳一直认为，这些阴险的江湖手段也是权术的一部分。上次刺杀公子雄和公子胥就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政治投机，通过这一招，吴阳至少让梁王在刺杀王位争夺对手的嫌疑下没有办法对吴氏和岳氏下死手，全面的冲突从三月一直拖延到了现在。现在，也许是再用一次刺杀手段，再次扭转乾坤的时候了。
“等薛武安迁入南平君的宅邸了，我们再动手。”吴阳皱眉道，“我先让沉金去看看。沉金在於安待过，他认识钟华。”
“动手？”吴缜丘熟悉他父亲，他知道这两个字的真实含义。
“没错。”吴阳咬了咬牙，“我们就按照你的建议来，到时候直接抄捡白府。然后再借口薛武安一行人武力抵抗，顺势将整个白府全部灭口。”
吴缜丘吓了一跳，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父亲……这……”
过了半晌，吴缜丘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可是父亲……我们如何才能让他们武力抵抗呢？”
“这个……”吴阳的目光越过了吴缜丘的肩头，“我们的朋友就能派上用场了。”
吴缜丘回过头，伍健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但是吴缜丘来不及惊讶，因为他被伍健的眼神慑住了，那是一种混杂着喜悦、痛苦、纠结、悔恨、仇怨等各种情绪的奇怪眼神。
“假榖主。”吴阳轻轻一笑，他的笑容也变得极其复杂，“你的夙愿终于要达成了。”
伍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尽力挤出一丝笑容，但是吴缜丘看得很清楚，伍健的拳头捏得非常紧，几乎要把手掌掐破。
吴缜丘和伍健认识了十年，他从没见过伍健在旁人面前表现成这样。是不是因为伍健的夙愿即将得偿，所以过于激动了？可是看着伍健的眼神，吴缜丘分明从伍健的眼中看到了悲痛。
他为什么会为了敌人悲痛呢？
在吴缜丘的眼中，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他没有办法体会伍健眼神中透露出的那种复杂情感。伍健不止一次说过，薛武安是杀死他母亲的凶手，是他的仇敌。可是现在，当父亲已经下定决心消灭南平君和薛武安的时候，伍健却在痛苦着。
可是，伍健的反应一点都没有受到他的痛苦的影响。
“是的。”伍健看着吴阳和吴缜丘，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我的母亲在天之灵终于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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