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七章:密信(下)

  • 作者: 真钢
  • 更新时间:2018-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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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件是在三月十八日送到幽山国朝廷的,为了避开可能的卢绾耳目,那名飞爵的部下虽然在三月十六日就抵达了幽城,但是故意在城内等待了两日,在各色人种都混聚一堂的幽城,隐藏自己的身形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十八日早晨,这人就将信件送到了幽山国现在主管情报工作的廷尉柏尚的手中。柏尚是幽山国的老臣,资格几乎与卢绾的父亲卢修一样老,在如今的幽山国朝堂中,他也是唯一一个有资格对如日中天的卢绾提出质疑的人。

三月十八日晚上,幽王资从柏尚的手中拿到了这封信件,柏尚没有拆开它看,他知道仅凭这封信件的发件人就能看出此事的严重性。但他也知道,这是一个幽王资等待许久的时刻。

幽王资撕开封泥,解开绳索,打开那卷竹简,仔细地看着。他看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的,看了许久之后,他合上竹简,长叹道:“是机会。”

柏尚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点头道:“老臣明白,老臣马上去联络朝中官员,这些日子以来对昌国君不满的人越来越多,很好拉拢。”

“等声势造够了,寡人就下诏命,把昌国君的兵权解除,将军队交给周敏指挥。”幽王资低声道, “诏命就由你带到莒邑去,并把昌国君给我带回来。一定要保护好他,寡人只是夺他的兵权,尽快结束战争,寡人不想把他逼死。”

“老臣明白。”

“如果周敏再发动一轮进攻,攻下了莒邑,那自然更好。如果没攻下,就让周敏放弃长城以南的土地,领主力军队攻克即墨城。”幽王资又道,“到时候这些事你都要督促周敏去做,我给你全权。当然,如果昌国君接到我的第一封诏命的时候愿意改变心意,与徐人和平,也就不需要后来那么多麻烦事了。”

“王上觉得昌国君会同意吗?”柏尚忽然一笑。

幽王资冷冷地一笑,把手中的竹简拍在一旁的案几上,苦笑道:“不会。”

柏尚待着王命诏书来到莒邑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初三了,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柏尚一个土生土长的幽山人,哪里能够禁受这样的湿热天气,叫苦不迭。刚刚到达昌国君的前线大帐,就问昌国君要了桶水洗了个痛快澡,然后才去向昌国君传达王命。

当看到那封诏书的时候,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卢绾还是眼前一黑。要么立即攻下莒邑向幽王证明卢绾没有反叛之心,要么放弃长城以南的所有领土?这两条命令,卢绾一条都不能接受。他不希望通过任何行为来证明自己对幽山国的忠心,他坚决地认为谁看不出来谁就一定不怀好意。与幽王职几十年的合作无间让他对这种怀疑与猜忌大为光火。但真正惹怒他的,还是幽王资的第二条指令,放弃长城以南的所有土地?那可有足足一千三百里,是整个殷国的两倍!而且徐人经过千年的捶打,已经认同了这个邦国,不管是南徐还是北徐,都不存在分裂的基础。如果只握有一半的徐国领土,徐人之间对分离的厌恶肯定会把幽山国推向深渊。

“廷尉,到底是何等奸臣向王上提出如此建议?”卢绾火气上涌,竟然难得的发了一次火,“王上这是被蒙蔽了。”

廷尉柏尚愣了一下,不由得在心里冷哼一声。卢绾口中的这个奸臣,可是把大半个朝堂的幽山国将官都包含其中,甚至包括幽王自己。他故意慢条斯理地道:“这是王上独裁,绝无他人蒙蔽。”

卢绾手上一用力,那卷竹简顿时片片崩裂,一点一点地掉在地上。

“这是乱命,微臣不受。”卢绾面无表情地道,他从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昌国君,你是要造反吗?”柏尚冷笑一声,“你看看你背后的那些将领,你问一下,如果你造反,他们愿意跟你吗?”

卢绾回过身去,看着背后站着的十数名将校,那些人都是十几年来跟着自己战斗的人,有很多都是自己共同出生入死,都已经十几年了……自己几乎已经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件事上,这是他唯一的寄托。这些年死了那么多人,甚至包括公输起和先王,他怎能在这里停下?

就算背上一个千古骂名,他也不能停下。

“诸君,在下是一个怎样的人,你们最清楚。”卢绾淡淡地道,“来人,将廷尉暂且拿下!”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卢绾只愣了一瞬,就马上明白了。在他的将校中,没有多少人拥有勇气和心力与自己作对,真正有这个能力的只有两个人。他再次回过头,发现那两个人正好就站在最前面。那是自己最得力的两名助手,一个向东打下了辽东,一个是四十八部族大王当中最聪明的。

现在,这两个人却背叛了自己。

“抱歉,昌国君。”周敏摇了摇头,“这场战争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卢绾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他不想在这里落泪,那样显得自己太弱势了。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平复自己的呼吸,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虽然什么都没变,但他却总觉得自己眼中的世界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已经没用,很多话也许早就该对他们说,对每一个人说,但他太倨傲。他知道自己从小就因为智力上的优越而对别人不屑一顾,尽管父亲教会了他“礼”,但他内心其实并不喜欢。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心性也逐渐被磨平。他没有少年时候那样孤傲了,但在内心深处他依然认为他是最强的人。就算公输起也没能打破这个认知,因为公输起已死。

卢绾忽然记起,在先王身体还不错的时候,有一次他们两个一起喝酒,喝得半醉的时候,平时温文尔雅的先王忽然开始话多起来,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最后,先王拉着卢绾的手,轻轻地道:

“上将军,你太厉害了,厉害得让我害怕。但是让别人害怕不应该是你的武器,你应该像水一样平静,就像老子说的那样。尽管你表面看起来已经做到了,但你的心还没有做到。像水一样平静,上将军。”

卢绾那时候没有理解先王的话。

只可惜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

卢绾长叹一声,轻轻地把自己腰间的幽山国相印拿下来,接着,他又拿过另一张案几上面的上将军印,把它们并排放在一起。

“王上打算怎么处置我。”卢绾慢慢地解着自己的铁甲,这套铁甲救过自己的命。

“王上吩咐老臣一定要保护好昌国君回国,王上绝不会动昌国君一根手指头,我相信在场的将军也是这么认为的。”柏尚正色道。

在场的爵位最高者百山公杰曼冷哼一声道:“廷尉,如果昌国君少了一根寒毛,我山狄四十八部族恐怕就不同意了。”

百山公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山狄之王,但是四十八部族的大王的确都非常尊敬杰曼,程度可能仅次于对卢绾的尊重。如果他公开和幽山国唱反调,那朝堂就面临着撕裂的危险。廷尉柏尚不敢大意,恭恭敬敬地拱手道:“百山公放心,老臣一定将昌国君安然带到幽山国。”

“如果我真的回去,恐怕王上寝食难安,我也过得生不如死。”卢绾淡淡地道,看着柏尚的眼睛,“我还是不回去幽山国了。”

柏尚愣了一下,不只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金真忍不住向前一步,叫道:“昌国君,你不要冲动,幽山国需要你。”

“不,它已经不需要我了,这绝非是气话。”卢绾对金真笑了笑,回头看着这十几员将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狄人或者周敏这样东狄与幽人的混血。正是靠着他们的力量,幽山国才迎来了一次复兴,只可惜这次复兴没能支撑住另一波复兴。这些人都是自己这几十年来的成果,他们现在已经是幽人,认同着幽山国,认同着幽王。

不管怎样,凭此一战,幽山国已经彻底崛起,成为了一个世人谁都不敢小看的邦国,自己也算能够告慰先王之灵了吧。

卢绾笑了笑,沉声道:“我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原本还想做更多,但是却没有机会去做。我不后悔,但也确实累了。日后,幽山国就要靠你们来支撑……周敏。”

周敏眼神一闪,拱手道:“昌国君。”

不要随意攻城,一定要小心,我把墨家的班底留给你,安忪!

安忪站的位置并不在那十几员将校之中,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是幽山军的一部分,他只是为卢绾服务的,他从一旁走出来,拱手道:“我会给周卿留人,但是我不会留下来,昌国君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卢绾看着他,长叹一声,摇摇头,重新看向周敏,道:“不要随意攻城,最好能探查到城内有何布置,我之所以没有攻城,除了害怕激起大规模的民变,就是害怕吕勋的最后一招。”

周敏本来想说还能有什么最后一招,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他要给卢绾最后的尊重,这既是情份所在,也是自己的责任,他拱了拱手,“诺。”

但是卢绾也知道,被自己撕碎的那封竹简上,清楚明白地写着要求前线要么立即开战,要么马上和谈。如果真的立即和谈,前线将士们闲置了一年的精力可能无处释放,在临阵换帅的关头,有哗变的危险。为了地位稳固,周敏必须要打一场仗。

希望自己的直觉是错的吧。

薛王平六年,徐王法章五年,五月初三,昌国君被免去上将军职务与幽山国相邦,带着少量私人离开莒邑。

这个消息传开的时候,吕勋心中的那种虚幻感更强了,他看着蓝蓝的天空,阳光把自己的铠甲晒得滚烫,但他还是站在街当中,在他身后,三万多人的大军已经集结了起来,这是他们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

在他们面前,是五百辆兵车,两辆并排,足足排了数里,几乎把三万军队挤到了城南的水田里。每辆兵车上都站着三个人,这一千五百人是吕勋精心挑选出来的死士,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活路。

但他们仍然愿意,这是出自对吕勋个人的信任,而非对徐王,或者徐国的。这些募来的士兵考虑的东西非常简单,简单到让吕勋心痛。他们相信自己的牺牲可以击败敌人,也相信吕勋会在战后妥善安排他们的家人。许多人从军的目的就是这么简单。

而这些兵车却和普通兵车很不一样,由于马匹严重不足,所以只能用牛来拉,足足一千头牛,许多都还尚未成年,这些牛吕勋从第一年就命令莒邑大夫开始养,到现在已经繁衍了两三代,吕勋之所以要在莒邑外的山区布兵,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了给莒邑输送草料。幸好莒邑这些年也在城内专门辟出一片空地来,成了一个草场,平时都由莒邑百姓来打理,才养得起这么多牛。但如果再耗下去,不管是人还是牛,都要断粮了。

而莒邑的百姓,也被挑选出三万青壮年,拿着最简易的武器,在三万徐军技击士的两边,随时准备冲出城门。

这是最后的一战。

吕勋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铁矛,发出一声呐喊,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看到眼前的几万人都一齐响应。

用恐慌、仇恨、杀意、恐惧和怯懦凝聚在一起的这座城市,没有任何高尚的目标,甚至不是为了活下去。对于这座城池来说,开城投降,也许能得到比先帝治下更好的生活,吕勋相信卢绾有这个能力。

现在,卢绾走了,没有人再会提供这种机会了。

吕勋突然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他甚至开始犹豫,他一开始到底是为什么要和卢绾作对?当时他对卢绾说,是他的伟大激励了自己,这也许是真的,可是现在,这种伟大已经消失了,自己还要怎么做?

吕勋用了五年的时间将自己的敌人调离战场,却发现把敌人调离战场之后他只得到了失落。

也许还有胜利。

至少,这座城已经被自己骗到了现在,自己要为他们负责。

五日之后,卢绾坐在车上,竟然破天荒地一个人喝起闷酒来,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但他不愿意去想,宁可自欺欺人地把它当成一种闲情逸致。他想要哭出来,但从小的时候,父亲都告诉自己,身为男人是不能哭的。很多时候,卢绾都因为这一点而感到泄气,为什么身为男人就不能哭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不当一个男人好不好。

但就算父亲早就去世,自己都已经当了父亲,就算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卢绾现在还是哭不出来,他已经习惯了没有泪水的日子,习惯了心里百般风波表面上却“平静如水”,这很适合一个政客。

可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政客了。

“昌国君。”

车外忽然有人叫自己,那是安忪,“有人来找你。”

车子停了,卢绾轻轻地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独手的黑衣人对自己鞠了一躬,“昌国君。”

“武安派你来的?”卢绾看着飞爵,淡淡地问道。

“是,在下将保护昌国君的安全,我家主人在邯阳等待昌国君。”

卢绾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现在只能去薛国,再无别处可去,至少自己名义上还是薛国的相邦。可是去了薛国自己还能做什么呢?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拿起手中那樽已经洒了一小半的酒,向着天空微微一举。

“先王啊……先王……”

他轻轻地,轻轻地把那小半樽酒倒在地上,就像他自己的泪水一样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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