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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明白。"乔苏冷笑一声，"因为你动用吕肆的力量调查岑勋，已经激起了很多势力的反应，比如农家，农家也在对随国朝堂宠宠欲动，我想他们很快就会找上庞玉，和他一起打压岑勋，就算你和方子华关系再好，他恐怕也难以在这方面让步，他不会容忍一个在朝堂上拥有高官厚爵和实在兵权的随国将领是一个墨家弟子，还是随国墨院的主事。"
"吕肆把消息泄露了？"薛武安愣了一下。
"都不需要他主动泄露，你以为其他人都是瞎子吗？"乔苏冷笑道，"黑铁那边也有很多动作，新任卫正也注意到了你的举动。薛武安，你为什么这么蠢？"
"你也不必过于担心。"薛武安蹙眉道，"当岑将军从幽山国赶到这里的时候，一定就有很多人在注意他了。我如果对他的来历毫无兴趣，恐怕也说不过去。但不管怎样，最重要的情报都没有被泄露出来，我也不知道随正是谁，我想吕肆甚至连墨家内部争斗这一层都没有查到。"
乔苏叹了一口气，"武安……我知道这次我有利用你的嫌疑，但我确实也给了你你应得的情报。难道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只眼，对我的很多行动装作看不见吗？这样你也舒服，我也舒服，更不会泄密，不是很好吗？"
薛武安看着乔苏，似乎不敢相信这是乔苏能够说出来的话，"小师妹……那你又是为什么要一直调查墨家的阴暗面呢？"
乔苏猛地一愣。
"你难道不觉得，你现在的手段越来越像你父亲了吗？"
这句话说出来，整个营帐都陷入了沉沉的死寂当中，薛武安自觉说得太过了，但这句话从一开始就卡在喉中不吐不快，他不敢去看乔苏的神情，只好把目光挪开。
"薛武安。"岑勋忽然开口了，"你不要这样志得意满地为难别人，你觉得自己的手段就很温柔吗？"
薛武安眉头一扬，"你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阳城之战。"岑勋忽然冷冷一笑。
薛武安从他的冷笑中获取到的信息比话语中的更多，"你难道是--"
"当时没几个人从阳城里跑出来，聂鲲是一个，我也是一个。"岑勋深吸一口气，"我本来就是幽山国墨院的人，聂鲲不一样，他是墨家总院的。在上将军那里养完伤，聂鲲就走了，走之前他对我说，他一定要为阳城中战死的墨士们复仇。等到我再次听到聂鲲的消息时，他已经死在了你的剑下。"
聂鲲……
尽管薛武安杀过很多人，但是没有哪一个人的死逼聂鲲更让薛武安感觉自责。聂鲲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墨家弟子，他本来可以成长为很优秀的墨士的，他没有被墨家的黑暗沾染，几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那个样子：仗剑任侠，快意恩仇，为了普通百姓与侵略者做顽强的斗争。
然后他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聂鲲刺杀了武安两次，难道你想让武安引颈受戮吗？"一旁的莫臼忍不住皱眉道，"而且屠杀阳城墨士的是将军萧弭，和武安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那场战争是他上书薛王发起的。"岑勋转向了莫臼，"你当时就在他旁边，你没有忘记吧？"
莫臼还想说些什么，薛武安抬起一只手，制止了莫臼。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薛武安淡淡地道，但他的一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以前的事已经发生了，我没有办法再更改，但是我至少可以为日后做一些事。岑将军，聂鲲的死我也很难过，但是我希望你能够清楚，你不是聂鲲。"
岑勋微微一愣，目光渐渐阴沉了起来。他想要的效果并没有达到。
"你们走吧，今日多谢你们的实言相告。"薛武安淡淡地道，回身再度拿起笔来，轻轻地坐下，"另外，小师妹，下一次如果你再不与我商议便自行其是，我们的合作恐怕就无法继续了。"
乔苏和岑勋都愣住了，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薛武安竟然会如此坚决强硬地要求对墨家的掌控权。乔苏沉吟片刻，问道："但我日夜奔波各处，没有办法事事都与你商议。"
"那也好办。"薛武安重新放下笔，看着乔苏的眼睛，"让我来当墨家的假巨子，在你不在的时候，我对墨家弟子拥有最高的指挥权。"
不止是乔苏和岑勋，就连莫臼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旁的薛乔愣了一下，眼神中透出迷离与兴奋。
"武安，你……"
"你放心，我不会夺你的权，我管不过来墨家。"薛武安淡淡地道，"这个假巨子甚至可以是一个空头衔，但不管怎么样，我需要一个名份，需要一个可以不借助你调动墨家资源的名份。当然，和你一样，我也不能在不经过你商量的情况下随意调动墨家资源，否则你大可剥夺我假巨子的名号。毕竟你才是真正的巨子。"
乔苏脸部的肌肉微微抽动，她事先想象过无数场景，就是没想到这一种。沉默许久之后，她长长地叹一声，从腰间拿下一块令牌，扔到薛武安的桌上。
"这是巨子令，有了这个，再加上我重铸的墨守剑，你就是墨家的假巨子了。"乔苏的声音很低沉，"墨守剑还没铸好，大概还有两三个月才能送来，你就耐心等等吧。"
"多谢。"薛武安轻轻抚摸着那块木质的精美令牌，对乔苏点了点头。
乔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薛武安，忽然止住了话头，草草行了一礼，回身离开了。岑勋站在原地多看了薛武安几眼，也慢慢地走了出去。帐中只剩下了薛武安、莫臼和薛乔。三个人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每一个人都被薛武安刚才的表现震惊了，甚至包括薛武安自己。
过了很久之后，薛武安深深地吸一口气，把那块令牌装进怀里。一旁的薛乔认认真真地看着薛武安的一举一动，忽然道："父亲，你觉得你没有伤害到他们吗？"
薛武安的动作顿了一顿，他重新看向薛乔，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很久之后，他才慢慢地道："我做不到……我错了，其实我做不到。"
薛乔的眼神微微一闪，对薛武安点了点头，"父亲，你不必自责。"
"我没有自责。"薛武安淡淡地一笑，"我只是难受。"
绕了这么久，自己还是重新当上了假巨子，虽然这个假巨子与三年前的那个完全不同，但是薛武安有一种回到过往的感觉。三年前，自己前往於安城的时候，也是从小师妹手中接过墨守剑，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无忧无虑，他那时最大的梦想还只是当一个墨家的主事，然后向巨子提亲。
说起来，墨守剑也已经断了三年了，现在让他回到於安的战场，只怕也找不到墨守剑的残片了。
毫无疑问，薛武安是没办法找到墨守剑的残片的，因为在墨守剑断裂之后，当时薛武安想要刺杀的对象周傲拿走了已经断成两截的墨守剑，并加以保存。现在，墨守剑就挎在周傲的腰间，而周傲本人就在距离薛武安数里的秦关城墙内。
这把断剑周傲保存了三年，一直挎在腰带上。对于这个行为，不仅他的部下和儿子很不理解，就连他自己都不是很理解。三年前那个年轻的少年毅然来刺杀自己，如果自己的反应再慢一些他就成功了。但很少有人能想得到，"秦虎"周傲竟然还是一个剑术大家。在秦国所有将领中，周傲的剑术是最好的，虽然周傲平时很少亲自上阵，但是他的剑术却在关键时刻救了他的命。
此时此刻，周傲就站在秦关的城头，遥遥望着远处的曲沃城墙，独自出神。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周傲不由得回头看去，一个面容苍白的年轻文士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看到周傲回头看他，他连忙行礼道："周老。"
周傲轻轻地眯起眼睛，秦国这些年不管是军队还是朝堂都出现了很多新秀，百里川、百里斛、百里蒙这些百里氏外戚也好，公子驷这样的老公族也好，蒲真、周武这样将军世家出身也好，都还看在周傲的眼中。只有这个站在自己眼前的张雎，是让他最为看不透的。
"五大夫。"张雎并没有固定的官职，所以周傲之好称呼他的爵位，"城头风大，五大夫莫要吹伤了身体。"
"周老说笑，在下一介文士，没有多少本领，若是这么弱不禁风，那也堕了捭阖家的名声。"张雎不动声色地道，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在下来这里，是想问周老一个问题。"
"哦？什么问题？"周傲满腹狐疑地看着张雎。
"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在你面前，对你说了一个计划，你明知道自己被这个人利用了，但是这个计划仍然对你有大利，你是否愿意配合他？"
周傲愣了一下，"我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你让我怎么回答？"
"打仗也是同理的，周老自可以带入兵法来考量这个问题。"张雎仍然是那么不动声色，"只需说出周老你的直觉就好。"
"那个人的计划中真正得利的是谁？"周傲皱起眉头问道。
"第三个人。"
"那第三个人与我有无直接利害关系？"
"暂时没有。"
"那自然没有问题，如果我是领兵大将，遇到别的将领来利用我，只要能将共同的敌人击退，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周傲皱眉道，"但是这个问题到底什么意思？你为什么又要问我？"
"还请周老过目这个。"张雎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双手递了过来，那是一封帛书。
周傲警惕地拿了过来，展开一看，发现使用徐国文字书写的，不禁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徐文？"
张雎点了点头，"周氏从徐国迁入秦国已经有三代了，但是家学却仍然教授徐文，在秦国的武将中，恐怕周老是唯一通徐文的人了。"
"这封信在秦国可是相当保密。"周傲冷笑一声，各国文字殊异，尤其梁国、徐国二国的文字，如果没有经过系统学习的话，秦人几乎完全无法辨认。周傲的祖父本是徐人，后来进入秦国做武将，但在平时教习子弟时仍然教授徐文，周傲的父亲和周傲自己也沿袭了这个传统。
周傲一边奇怪为什么张雎对自己的家学着么了解，一边仔细阅读那封信，才读了两行，身体就不由自主地一颤。全部读完之后，他轻轻地放下帛书，看着张雎的眼睛，瞪了好久。
"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之前他就与我有联系。"张雎微微一笑，"周老你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吗？"
周傲忍不住把那封帛书又通读了一遍，"难以置信……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那的确是我们的大好机会，一切都会被逆转过来。"
"没错。"张雎点了点头，"所以我觉得这是个双赢的计划。如果周老觉得没问题，不知道可否与屈相一起联名上书王上和太后？周老你祖上是徐人，爵位在秦国将领当中也仅次于武元君，如果有周老的支持，王上和太后就不会有顾虑了。"
周傲忽然把帛书放下，似乎发现了什么一般，皱眉道："所以……你忽然传书把我从河西调回来，其实为的就是这个，对吧？"
张雎淡淡地一笑，不置可否。
看着张雎的表情，周傲忽然对张雎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有了新的理解。
"徐国……"周傲看着绢帛上的文字，发出了一声不知是惋惜还是高兴的叹息，"徐国啊……"
平静地过了两个月，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冬天的寒风让所有的消息都变慢了。但是奇怪的是，有一条消息像一声惊雷一般炸响在大地上，以恐怖的速度传播着。这个消息最后传入到驻扎在曲沃到合纵军耳中时，几乎没有人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但是几乎人人都知道。
徐国向殷国宣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