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有点重，薛武安也沉默了，过了半晌之后，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另一边的莫臼也微微叹了口气，和薛武安相处三年后，他已经知道薛武安是一个非常看重感情的人，这也是他非常大的弱点。而现在乔苏却在逼迫薛武安在战争状态下不要动感情，这对薛武安来说几乎是无法忍受的。
“你这次带回来多少人？”薛武安沉默半晌之后，忽然道。
乔苏似乎松了口气一般，回答道：“五十名墨家精英弟子，这是我这几年着重训练的，他们都是可以信任的人，武功也都是一时之选。”
乔苏这几年武功突飞猛进，比三年前厉害五六倍不止，听到这些人都是乔苏自己训练出来的，薛武安也颇为放心，点头道：“好，我会让飞爵和你合作，你今晚先去召集你带来的所有墨家弟子，休息一下，养好精神之后，明天来见我，我给你引荐飞爵。你们两个都直接接受我的命令，明日合纵军会攻打秦关，你们能够派上大用场。”
“了解。”乔苏点了点头，向薛武安拱了拱手，身形一闪，只见帐幕微微一动，她的身影就已经完全消失了。
莫臼吓了一跳，张口结舌地道：“这……乔姑娘的轻功怎么这么高？”
薛武安看着帐幕，摇头道：“天志道是墨家巨子才能够修习的武功，涵盖轻功、外功、内功等各个方面，小师妹现在的轻功，我想连一些农家高手都赶不上。”
“天志道竟然这么神奇？”莫臼皱着眉头道。
薛武安的脸色却相当不好看，半晌之后，他摇了摇头，“关于天志道，墨家内部有许多传言，只不过从来都没证实过……算了。”
薛武安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再思考这件事。莫臼也回过神来，沉吟道：“对了，半个时辰之前，岳新丑来找过你，托我告诉你，让你回来之后去找他，是时候把那个人给你了。”
薛武安愣了片刻，然后马上反应过来，点头道：“我知道了。”
“你答应岳新丑什么了？”莫臼看着薛武安，嘴边浮起一丝微笑，似乎对薛武安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
“也没什么。”薛武安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决定还是不瞒着莫臼了，“庄夭全家入狱，庄氏近乎全部倾没，岳新丑救出了庄夭最小的儿子庄乔，托我收养。”
“什么？”莫臼大吃一惊，“庄氏……就这么完了？”
薛武安默默地点了下头。
莫臼愣了半晌，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庄夭的儿子……一定不是等闲之辈，是怕和小公孙一样都不是善茬，你可要想好了，不要养虎为患。”
养虎为患……
要不要像父亲一样，把庄夭送到江湖中去，从此远离朝堂？这也是庄夭的希望。
可是就连江湖本身，现在也已经主动向朝堂靠拢了。墨家是他记忆中江湖的全部，可是现在的墨家却比朝堂更像朝堂。
薛武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了，还有一件事。”莫臼忽然道。
薛武安看向莫臼，只听莫臼道：“曲沃的河南将军也来找过你，说是你的故人。”
“故人？”薛武安皱了皱眉头。
“没错。”莫臼点了点头，“但是他看到乔姑娘之后，似乎就不再愿意多说，直接离开了。”
薛武安更加疑惑不解了，既认识自己，又认识乔苏，还在随国当河南将军，自己真的有这样的故人吗？薛武安想了半晌，也没有在记忆中找到一个类似的人。
薛武安不知道的是，那名神秘的河南将军，现在就站在南墙的城墙上，向南方眺望着。而刚刚夺门而出的乔苏，则在搜寻了半晌之后，终于在南墙找到了他。
两个人站在一起，隔着五六步的距离，一言不发。
过了好久，乔苏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的声音很低，也很沉重，“之前派人联系你的时候，你说你并不想参与到主动进攻其他邦国的战争当中，就算是秦国也不可以。没想到竟然会以这种方式会面。”
岑勋轻轻咳嗽了一声，笑道：“是啊……虽然墨家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是你竟然带着墨家投靠了那个将军武安，的确让我吓了一跳，一度还让我对那个人的仇恨又深了一分。”
乔苏的表情微微一僵，然后叹了一声，“其实你也知道的，阳城之战不是他指挥的，墨家同门也不是他杀的。但是聂鲲成功挑动你在另一个层面反对他，再加上那个幽山国的上将军……”
“但是那场战争是他上书挑动的。”岑勋冷冷地道，“这一场也是，我不想和他并肩作战，虽然在随国做官之后，我已经能够多少理解他的某些行为，但还有更多仍然不可原谅。”
“你来找他……是想让他知道，你自己是阳城墨守当中数百墨士中仅存的一人吧？”再度沉默半晌之后，乔苏问道。
“是。”岑勋叹了口气，“不过我看到你之后，还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为什么？”
“单纯觉得无聊，当年的墨守什么的，简直无聊透顶。墨家这个组织并不是我原本想象中的那么大公无私，这一点我在帮你调查黑铁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随国的黑铁分布极广，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会知道黑铁亭随正一职换人的消息，更不会由此得知黑铁亭的主人已经身死，新主人并不能很好地掌握全部黑铁亭。”岑勋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一声，“想必将军武安一定认为这全部都是你的功劳吧？”
乔苏叹道：“如果你想回归墨家，我可以帮你，这没什么难的。”
“我不想。”岑勋斩钉截铁地道，“我苦学一年兵法不是为了替这个污秽的墨家卖命的。”
乔苏微微一皱眉，“现在我是墨家巨子。”
“你只会让墨家成为薛武安的私兵，我知道你想利用薛武安控制住墨家的六国别院，但是你迟早会把自己也栽进去的，我已经能够看到了。”岑勋冷笑着摇摇头，“巨子，我劝你还是谨慎行事。”
乔苏沉默良久，也没有说话，岑勋也不着急，只是看着远方的秦关，看着那里点点的火光，就像星空一样遥远。星空就在火光的上空，仿佛与大地凝聚成了一体，所有的一切都离这座曲沃的南墙越来越远，这座刚刚经历了战火的城墙。
“那你就真的不打算让薛武安知道了吗？”乔苏忽然又道，“他是一个软弱的人，你也非常清楚，如果他知道了你经历的这些事，他一定会非常自责的。看到他那么痛苦，难道你不会开心？”
“开心？”岑勋重复了一遍，目光开始变得迷离起来，“如果是两年前，我也许会真的很开心，但是现在……这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想做好我能够做到的事而已。在我身后，有二十万军队和三十万普通百姓，保护好他们是我的职责。”
“但这是战争，你不能仅做防守一件事。”
“巨子，放心，我现在很明白战争是什么。”岑勋冷笑道，“为了守住这一座城，我必须考虑更多，计算更多，战争不仅仅是一个攻守的问题，更是一个失衡的过程，我必须维持住某种微妙的平衡，才能保护更多人。这也是我为什么现在同意帮助你们的原因。”
乔苏的眼睛一亮，“你竟然愿意？”
“是，我愿意做这些杀人的事了。守城术是非命院的老本行，我在幽山国学到的东西都还没派上用场呢。”岑勋把目光收回来，看着乔苏，“秦国必须被打垮，它必须把河西之地还给随国，这才是平衡。谁打破了天下的平衡，我就用我的力量去对付谁，今日是秦，明日有可能是徐，还有可能是粱……甚至随国自身。”
乔苏似乎没有想到岑勋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在原地愣了半晌。当她回过神来之后，发现岑勋竟然还在盯着自己，不由得脸色一红。
“巨子，我不知道你是否怀念大家都还在墨家时的日子。”岑勋木然地道，“那时候真好啊，不用想那么多，也不用做那么多，我呢只需要肆意江湖、潇洒自在，内心中还能保持充足的使命感。”
“是啊……”乔苏连忙移开目光，“我也很怀念。”
“不管你信不信，我当初很喜欢你。”岑勋微微一笑，这次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多，我本来就是幽山国墨院的弟子，满打满算也才去过四五次墨家总院。只是在三年前的於安城，才真正和你有了接触。”
“都过去了。”乔苏只觉得心烦意乱，连忙道。
岑勋脸上的笑容满满消失，点头道：“是啊，都结束了。”
他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仿佛自己还在当初於安城的城墙上，“现在我们都是孤儿了。”
而在另一边，薛武安终于在岳新丑私人的军帐当中见到了那个与自己的命运颇为相似的孩子，那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看上去憨厚可爱，胖嘟嘟的，看着他，薛武安似乎都能看到二十年前那个尚在襁褓之中，脆弱无助的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尽管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名字，但薛武安还是下意识地问道。
那个男孩抬起头看着薛武安，低声道：“我以前叫庄乔，从今日起，我的名字就薛乔。”
薛武安听到这句话，内心更是心痛，庄氏的遗孤如果真的成为了自己的义子，那他恐怕就永远都不会重新取得庄氏的身份了。但是此情此景之下，薛武安还是忍不住安慰道：“没事的，庄乔一定还会回来的。”
“是的，父亲。”薛乔点了点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薛武安，“庄乔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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