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的早晨，薛武安终于从宿醉当中清醒了过来。他不知道这一夜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在他的视角中，这个世界仍然是以前的样子。
他看了看四周，宴会上与自己一起喝酒的那些大都还没醒，比他早醒的只有莫臼和南平君。
南平君的酒量实在是好得出奇，虽然薛武安自认酒量很一般，但怎么说也是见识过那些江湖上的饮酒好手的。与他们相比，南平君丝毫不逊色。
“醒了？”南平君正在门口拿着一只手帕擦脸，看到薛武安醒了，微笑着低声道。
薛武安伸了个懒腰，笑道：“南平君可还要去上朝？”
南平君点了点头，“王上毕竟不是一个笨人，他很清楚陈离的归来意味着什么。如果此时此刻太过得意忘形，会出事的。”
算起来，南平君还是薛武安第一个遇到的在职“政客”，从他身上，薛武安学到了很多自己在晋阳也能用得上的东西。见他连宴饮之后都这么小心谨慎，薛武安对他的敬佩不由得又多了几分，“南平君也无需太过担心，现在我们已经稳操胜券了。”
南平君听到这句话，轻轻地摇摇头：“这可未必。”
薛武安一愣，奇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南平君叹了口气，道：“你还记得在我离开之前，我的官职是什么吗？”
薛武安想了想，然后道：“大司马兼丹阳公啊。”
南平君点点头，“我回来之后，王上将大司马的职责重新交给了我，但是丹阳公至今还留在平青的手里。”
“平青？”薛武安一愣，马上反映过平青便是被族灭的平氏仅存的那几人之一，好像还是那个平章的亲生兄弟。由于平青是在唐侪手下做事的，在当初开战之时不在吴氏、岳氏阵营，自然也没有被因为公子雄、公子胥之死而盛怒的吴氏、岳氏杀掉。现在他已经是平氏的家主，仍在尽力维持着平氏这个空壳子。唐侪被封武当君前往秦、梁边境防御秦国的时候，他并没有跟随唐侪被调走，而是被梁王留在了丹阳城。后来南平君出征，丹阳公的职责也就给了平青。
“你的意思是王上这么做有深意？”薛武安看着南平君，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南平君已经收起了笑容，沉吟片刻之后摇头道；“我也说不好……但是平青自从平氏灭族之后，就性情大变，不再愿意见我，想来应该也不会加入对方阵营。”
“那就好。”听南平君这么一说，薛武安放心了不少，但是他注意到南平君说完这句话之后，眉头反而皱起来了。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情况比以前要好上太多了。薛武安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没有再问下去。
九月初五的晚上，丹阳假令平青的府上来了一位访客，平青本来是不愿意见他的，但是平青很清楚，这个人自己必须见。
这个人就是令尹吴阳最宠爱的儿子吴缜丘。
经过半年前的夺位之乱后，平青的性情一下子就变了，在丹阳城北两军对峙的那个晚上，公子胥和公子雄同时暴毙，盛怒的吴氏和岳氏将矛头对准了一直在数个阵营徘徊不定的平氏，并将军中随行的平氏全部杀死。他的兄长、父亲、叔伯全部死于那夜，他连他们的尸体都没法辨认。
公子胥和公子雄到底是谁杀的，已经成为了一个永久的秘。也许真的是平章他们动的手，也有可能是梁王的一次阴谋。但不管怎样，这些都和平青没有关系了。平氏已经永远不会有再度崛起的机会，他也不再想这些如今看来颇为可笑的事情。多做一点实事，才是平青现在想做的。平青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吴缜丘今日说些什么，他都不准备应承。
“平令。”喝过两樽酒之后，吴缜丘开口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果然。平青在心中冷笑一声，嘴上却笑道：“右尹请说。”
吴缜丘沉吟了片刻，然后笑道：“平令，我父亲让我问你，想不想知道公子胥和公子雄是谁杀的？”
平青的瞳孔立即放大了。
他看着吴缜丘的眼睛，吴缜丘的脸上虽然仍然带着一丝笑容，但是他的眼中没有半分笑意。
平青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因为紧张变得有点嘶哑，“令尹……是怎么说的？”
吴缜丘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这件事本来不应该告诉任何人，但是我们现在需要足下的力量，所以家父特地让我给平令说一声。平令就没有觉得，公子雄和公子胥的死很蹊跷吗？”
“自然蹊跷。”平青的脖子上多了两条青筋，“暴毙怎么可能同时暴毙，必然是有人暗下杀手。”
“那平令可知道下手之人是谁？”
平青顿时哑然，“不……不知……”
“平令无需忧虑。”吴缜丘笑道，“在下可以明确告诉平令，公子胥和公子雄并非平氏所害。”
平青登时瞪大了眼睛，“那是谁？”
“正是家父。”
平青“噌”的一声站了起来，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他看着吴缜丘，希望从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人的脸上看到一点恶作剧的表情，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右尹，不要开这种玩笑。”平青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我并没有开玩笑。”吴缜丘也收起了笑容，语气坚定了许多，“你觉得我跑过来是要和你开玩笑吗？你觉得那种事情我父亲做不出来吗？”
“他……”平青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他为什么这么做？”
“这还用问吗？”吴缜丘再度一笑，“这当然是王上的命令。”
平青感觉自己的胸口有点闷，似乎附近的空气已经不足以供给自己，他扶着案几坐了下来，手一直抓着胸口。
“家父其实一直都是王上的人，你们平氏、他们岳氏，还有那两个愚蠢的公子，都被骗了。”吴缜丘咂了咂嘴，似乎真的在为这些人感慨，“家父一直在为王上创造一个完美的即位机会，还有什么比那一夜更加完美的？至于令尊，令兄，他们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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