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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老师？”薛武安一愣，“是谁？”
“他的名字并不出名。”灵越迟疑了一下，道，“而且他也一直不让我们这些当学生的散步他的名字，我只能告诉你他姓崔，是道家先师庄子的后学。”
薛武安瞪大了眼睛，“崔子？”
灵越也吃了一惊，“你认识先生？”
“他以前也在安西君的门下，我和他有过几面之缘。”薛武安还记得在临济之战前崔子对安西君说的那几句话，现在想起来，那些话更显得可怕。
“先生还当过安西君的门客？”灵越更加吃惊了，沉思了半晌，才又道：“我说为什么他经常每年离开梁国几个月，有时候一走就是一年多……原来他曾给安西君做过事！”
“是啊，安西君死之后，我就听说他回梁国了。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他是庄子的后学的。”薛武安还记得当初莫臼给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好在读《庄子》，倒吓了他一跳。
灵越点头道：“这次来了，我可要好好问问先生。”
“他教你什么啊？”薛武安问道。
“道家之学。”灵越有点腼腆地一笑，“我从小就喜欢这个，所以父亲给我找了崔先生来教我。对了，崔先生有一子一女，子叫崔怀丘，女叫崔涴，算是我的师弟师妹。”
“那又怎么了？”薛武安奇怪地看着灵越。
“我小师妹已经十五岁了，该给她找一门亲事。”灵越的脸上浮起一丝坏笑，“我看你就不错。”
“得了吧。”薛武安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事，不禁笑出了声，“我在薛国还要协助公子平，是胜是负还不知道，你以为我像你一样高枕无忧啊。”
说完这句话，薛武安忽然心中一痛，他自己的小师妹乔苏也二十多岁了，却没人帮她操持婚事了。
九月底很快就到了，这是梁人的新年，丹阳城虽在一年内经历了多次动乱，可现在也渐渐安定了下来。这次在梁国过年，薛武安和往常一样，坐在庭院里，和莫臼一起喝着酒。
傍晚的时候，天上飘起了一些雪，着实让薛武安大为吃惊，他在梁国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不禁连连称奇。一旁的莫臼苦笑连连，只好自己饮酒，也不接薛武安的话。
过了半晌，雪越下越大，气温也越来越冷。莫臼抬起头，看着漫天的雪花，不知为什么，竟也出神了。
“我记得乔琰说过，我母亲把我从晋阳送到丹阳来的时候，丹阳也下着这样的大雪……不，可能比这还要大。”
半晌之后，薛武安忽然道。
莫臼一愣，“你母亲？”
相处这么久以来，薛武安几乎没有提过自己的家世，似乎已经默认了他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墨家弟子。莫臼现在就算已经知道了薛武安的真实身份，也不能表露出来，因为这会让二人之间的嫌隙更深。
薛武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苦笑一声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的事情。”
莫臼原本想说是，但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可能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重要。”他自然有说这种话的理由，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薛武安是武成君的儿子。这个事实是莫臼完全可以接受的，武成君是他敬仰的英雄，也是曾和他交过手的强者。莫臼更不觉得作为武成君的儿子有什么障碍，除了薛国的政治情况之外。所以，这么久以来，莫臼一直无法理解薛武安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刚开始，莫臼以为是薛武安不够信任自己，还曾和薛武安发生过争执。但是慢慢地莫臼却发现，不是莫臼不相信自己，而是薛武安对他自己是武成君儿子的这件事一直有内心深处的抵触。
就在此时，就在此地，莫臼还能从薛武安欲言又止的神情中看到这种抵触。
莫臼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觉得可能薛武安自己也不明白。
“喝酒吧。”莫臼忽然笑道，“别想那么多了。”
薛武安回过头，对他微笑一下，没说什么。
这话一半是安慰，一半也是事实。在方城外与唐侪的交手让莫臼发现杨益说的没有错，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自己就是一把工具。只要薛武安能够好好地使用自己，其他的都能忍受。
“莫臼……”
薛武安忽然道，轻轻放下了手里的酒樽。
“你以前，在秦国从军的时候……有没有在孟阙手下做过事？”
莫臼的眉毛一跳，他差点忘了，薛武安和杨益的那番谈话不仅给了自己真相，也给了薛武安真相。
“有。”现在，隐瞒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他只得点了点头，“我曾是武元君的先锋。”
“那么……”薛武安仍然做出一副看雪的样子，“定阳之战，你也有参加了？”
莫臼深吸一口气，道：“没错。”
“你可曾与武成君交过手？”
“定阳之战的开端就是由我率军攻击武成君的侧翼。”莫臼摇了摇酒樽，沉声道，“我不仅和武成君的军队交过手，甚至还和他本人交过手。当时战局一开始，武成君就亲自带兵前来，想用最短的时间击退我，正面负责抗衡孟阙主攻的是杨益。”
“杨益曾经正面面对过孟阙？”薛武安愣住了。
“要不然你觉得他为什么那么厉害。”莫臼笑笑，“我和武成君大概在马上斗了两招，当时的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再加上当时我的阵线也已经崩溃，所以我就撤退了。”
“那……”薛武安犹豫了很久，最后才问道，“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莫臼一愣，继续摇晃着手里的酒樽，但是酒浆已经洒出来不少。
“这种问题你应该去问杨益，他在武成君手下多年，比我更要熟悉武成君。”莫臼轻声道。
“杨益不想说，只跟我说武成君是一个英雄。”薛武安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我想听听你这个敌人是怎么评价他的。”
莫臼继续摇晃着酒樽，直到酒樽里的酒都快全部摇出来了，他才长长地叹息一声，抬头看着漫天的雪，笑道：“他是我这一生遇到的敌人当中最恐怖，同时也是最伟大的一个。”
薛武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莫臼微微一笑，把酒樽里剩下来的一点酒喝完，“我相信杨益一定会很喜欢这个答案。”
过了半晌，莫臼忽然道：“那个家伙没准现在正在给武成君敬酒呢。”
薛武安猛地回头，“为什么？”
“我也是刚刚想起来……”莫臼的眼神有点迷离，“十九年前……按照梁历，过了今夜就是二十年了……就是今日，九月三十，正是武成君死的日子。”
薛武安手中的酒樽掉在了地上。
莫臼没有猜错，就在薛武安和莫臼说话的同时，杨益终于解决完了后勤辎重的诸多问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走出营帐，看着远处秦军的旌旗和军营，手里拿着一樽薛酒，向天空微微一举。
在这个世上，记得武成君的人，还有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