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怪，就怪你父是你二叔的兄长吧。”岳晖长叹一声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父能爬到左尹的位置？这么多年，我们岳氏和吴氏在朝中赚了那么多好处……这就是代价……只不过我们岳氏在这一轮危机中撑过去了而已。晟，你觉得吴氏一倒，我们岳氏还能撑多久？”
那年轻人紧紧咬着牙，几乎要把嘴唇咬出了血。
半晌之后，他忽然面向薛武安，拱了拱手，“这位就是薛将军吧。”
薛武安有点不安地看了岳晖一眼，岳晖同样也有点惊讶，忙道：“世侄，你不要冲动。”
“我没有那么蠢，巢文君。”年轻人冷声道，“我只是想亲自感谢一下把我父亲送到监牢里的薛将军而已。”
薛武安终于知道了，这个年轻人是吴氏的族人，听他们刚才的谈话，似乎是吴阳的亲侄子。他的父亲，也就是吴阳的亲哥哥，也因为此事入了监牢，恐怕难以活着出来。
“世侄！”岳晖厉声道，“你的二叔要去杀薛将军和南平君，他们保全了自己的性命。然后王上通过此事要把吴氏彻底拔起来，不要被仇恨迷了心志！难道你二叔派了几十个人去南平君府杀他们，你不允许他们还手吗？”
那个年轻人顿时哑口无言，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拱手道，“晚辈受教，可是巢文君……”
“你先进府吧。”岳晖叹了口气，“等我送走了薛将军，再和你说。”
那个年轻人沉默了一会，然后拱了拱手。在他进入府门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薛武安一眼，他眼神中的仇恨并没有因为刚才岳晖的那一番话而削减。
仇恨哪里是那么容易削减的东西。
“实在抱歉。”岳晖叹了口气，对薛武安道，“他是吴阳的亲侄子吴晟，今年才十九岁，两年前和我的小女儿定了亲，算起来还是我的女婿。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王上才对他网开一面。”
薛武安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梁王在处置那些吴氏时，自己虽然没有拍手叫好，但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那是因为自己身处家中，不知外面的事。他现在才发觉，自己看上去很好的事情，对那些活人来说，却是家破人亡的惨剧。
自己以前想象过自己要保护弱者，但以前自己想象中的弱者是黑夫那个样子的。可是现在的吴晟同样是无依无靠的弱者，他和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样无辜。
想到这里，薛武安不禁悲从中来。
岳晖正要说话，看到薛武安的眼神，却是愣了一愣。
过了半晌，他忽然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笑了笑。薛武安一愣，没明白岳晖的用意，岳晖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顿了顿，岳晖忽然又道，“帮我照看一下我儿子吧。他是宁平君的人，我不知道宁平君和南平君之间以后会不会产生嫌隙。”
薛武安一愣，岳新丑已经是一方要员，自己毕竟身在薛国，怎么能帮他“照看”岳新丑呢？但是薛武安沉默了片刻，还是点头道：“我知道了，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会尽力做的。”
不管怎么样，总是让他安心一些吧。
岳晖笑着点了点头，和薛武安再度相互道别。这一次是真正的道别，他和薛武安都没有幻想他们还能够再见面。
正月初十的早晨，一驾马车驶向了丹阳城的东门，这是一驾很大的马车，上面足足可以坐七八个人。但是在此刻，这驾马车的空间还非常富裕，因为里面只有四人，一老三少，三位少年人中又有一个女孩。
“先生。”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最先开口，“估计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丹阳城，先生很快就能见到薛武安了。”
一位白发老者轻轻地点了点头，笑道：“一别两年……不，已经三年了，不知道薛武安有什么变化。”
“这个徒弟可没办法跟先生描述。”那少年笑道，“三年前我还不认识薛武安呢。”
老者点了点头，坐在他旁边的那名素服少年奇道：“这个薛武安到底是谁？父亲你为什么这么看重他？”
“我其实并没有看重他，只是惊讶于他这三年的成果。”老者微微一笑，“三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墨家弟子，现在却成为了一个足以影响两国朝局的厉害人物。我自认看人很准，却在这个少年身上出了岔子，自然要问个清楚。”
素服少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老者忽然叹了一声，道：“道行无常，我自以为看得透人间，其实还是妄想。老师在世的时候，就多次说过我太重人世，批评我没有得到他老人家的真传。”
“祖师豁达，可我们毕竟都还是凡人。”华服少年微笑道。
老者点了点头，再度长长地叹了一。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老者叹道，“可是，听我说这句话的人，却还是死了……”
几乎在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杨益忽然感觉一阵心慌。
正在伏案看军中文书的他，轻轻地把手放在了心口。心跳不规律了一阵子，便又平复下来了。
自己的心肺一直很好，从来没出过问题，难道是这几年的征战让自己的身体不堪重负？毕竟杨益已经不再年轻了。
但是让杨益在意的是，自己以前其实曾经有过一次这样的感觉，但那是公子死的那一日，在公子死的时候，远隔数十里之外，在东线作战的自己也有过一次心悸的感觉。
杨益轻轻地皱起了眉头，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但出现这样的兆头也许是因为自己最近太紧张了。周傲虽然曾被自己打败过，但他的实力却是毋庸置疑的。自己带着几乎二十万人的部队，仍然很难在随国西境将其击溃。
而且，自己还不能把周傲打得太狠，如果自己真的可以在西境打出一个大胜，秦国一定会增兵救援，秦国的人口是诸国最多的，因为秦帝国崩溃的时候秦武定王曾带着四五十万秦军退入关内。这四五十万人大都是壮年男丁，过了五十年，已经繁衍了三代，所以秦国的兵员应当是十分充足的。
所以，这场仗最好是能够与周傲战成平手，把周傲攻下的城池全部夺回来，修缮防御工事，留下足够的士卒进行防守，才能算“胜利”。就算是杨益，面对周傲这样的敌人，能做到这一点也极其困难。
杨益轻轻地叹了一声，他知道，真正凶险的难关，还在这一仗结束之后等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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