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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王平十五年十二月初五，尽管新年刚刚过去，但是邯阳城仍然是死寂一片，让人难以想象这是全天下商业最发达的大城，坐在车驾当中的薛王平，在有节奏的颤抖当中轻轻地瞥了一眼车外，然后迅速将视线收了回来。
林安已经整理出了今年的财务报告，送到了宫中。尽管这两年薛王平已经尽力将宫廷用度砍到最低，但是在长期战争的波及下，邯阳的商业还是受到了致命的冲击。其实薛王平也知道，这种冲击的真正来源其实是去年大幅提升关税和商税。由于田税与人头税实在征不上来，为了填补国内府库的空缺，薛王平只得杀鸡取卵。虽然俞仲大力反对，但是薛王平当时实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到了今年，已经没有多少商队愿意来邯阳做生意了，薛王平虽然已经下调了税率，但是要恢复正常的商业运转还需要很长时间，现在薛国国内的商业流转几乎全靠杜明章一家，而且就算是杜明章这样的商界巨擘，现在也已经被逼到了破产的边缘。
这几年，就连前线的粮道都是杜明章的商队在运营，他几乎把自己所有的老本都砸了进去。但就算如此，薛王平也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一个人是无法撑起一个邦国的。
“薛武安的回信是什么？”
抵达王宫之后，薛王平第一时间赶到了自己办公的大殿，询问早就在等待召见的丞相霍徽。
霍徽轻轻地摇头。
薛王平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空旷的大殿几乎都能听到他呼气产生的回响，“我该怎么办。”
“王上，还是信任上将军吧，上将军说秦国一样撑不住。”
“寡人知道。”薛王平闭上眼，“寡人在秦国的密探发来的情报也是这么说的，秦国毕竟在前线聚集了四十余万大军，已经超过了我军，粮道又远比我军更长。但是秦国家底大，根基深，我薛国也才这十几年的底子，现在已经全部挥霍一空了。”
“王上，如果能够撑下去的话，薛必胜。上个月随国和卫国的使者不是刚来过吗，派出一个得力之人联络各国，促成合纵，一定可以将秦国彻底击溃。”
“谁能去呢。”薛王平皱眉道，“司马子的病不仅美好，还日渐恶化，望诸君在代城，俞相不是邦交之士，上将军在前线，北成君年纪已大，国内又离不开你。我现在两手空空，无人可派，派去普通的使节，只怕卫王和随王都不会给我这个面子。”
“王上……”霍徽皱眉道，“王上要换将吗？”
“薛武安不愿出战，我能理解。”薛王平深吸一口气，“但是现在我薛国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寡人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与秦国决战，虽然没有把握，但好过空耗等死。”
“叫安西君过来吧。”薛王平长叹一声，“早该如此了。”
“王上……不如与秦国议和？”
“霍卿，你不要好话哄我，秦国与我对峙三年，耗费甚巨，现在四十万大军一仗未打，就要收兵议和？秦王圭也不是傻子。”薛王平苦笑道，“要和，也是一战之后才能议和。我已经和安西君商定好了，他有全套的方略，确保第一战不败，只要能将秦军逐出丹水，我们就有了谈判的筹码，才可与秦国和谈。”
“臣明白了。”霍徽拱了拱手，但眉头还是紧紧皱着。
他从来都没喜欢过薛武安，但是在军事方面，却没有比薛武安更让他觉得安心的将领了。公孙章纵然是老安西君的儿子，但比薛武安的年纪还小那么多，而且从无上阵经验，就算他有进攻方略，填补了薛武安的空白，但就此换将，是否真的妥当呢？
再回想起两年前传遍邯阳城的谣言，霍徽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薛王同样没有选择。
换将的风声传出来之后，一个人走入了王宫，敲开了王宫的大门，没有一个人敢拦他，因为那个人是薛国的丞相，地位仅在俞仲之下，那个人就是重病缠身的司马陵。
他见到了薛王平，尽管惊讶于司马陵的复出，但是见到他的第一眼，薛王平就知道司马陵的身体仍然处在非常糟糕的境地当中。
“王上……”就连司马陵的声音也苍老了很多，“臣听闻安西君要接任西线军务，顶替薛武安？”
“丞相，有什么异议吗？”薛王平不动声色地问道。
“王上，公孙章虽然天赋过人，但毕竟从未上阵，没有一点实战经验，让他上阵，那是胶柱鼓瑟。纵然公孙章能把《随公子兵法》倒背如流，又能如何呢？他连跟随老安西君上阵的经验都没有。”司马陵深吸一口气，顿了顿，然后又道，“王上，臣恳求王上，臣愿亲自去随国、卫国、徐国借兵借粮，一旦成功，就可以让秦国一举覆灭。臣甚至还要去梁国，说服已经成年的梁王横，分化他与令尹蒋谖的关系。王上，一旦臣的计策成功，上将军自会应和。”
“丞相，保重身体为上。”
“臣之残躯不足为虑。”
“好，那寡人就等你三个月。”薛王平沉吟片刻，最后点头道。
“多谢王上。”
当司马陵走出大殿的时候，一阵剧烈的眩晕让他几乎倒在地上，等在殿外的池康连忙上前扶住司马陵。司马陵苦笑着摆摆手。
他知道，就算自己真的促成了合纵，想要真正让合纵军发动，也需要高平战场上薛军先击溃秦国大军，否则若是薛军按兵不动，秦军回师攻灭合纵军的话，那薛国就相当于牺牲了周围的邻国而捡了大便宜，不仅可以退敌，还可以乘机占领被秦军占据的卫上党。其他邦国不是傻子，不会帮薛国解这个围。
所以……就算自己这边能成功，也无法阻止王上的换将。
难道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司马丞相。”
司马陵猛地向一旁看去，一个穿着黑衣的青年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在他的背后，是“天剑”张犁、农家菽主沈权和稻主刘淇。池康吃了一惊，连忙道：“安西君？”
司马陵看着这个心机深沉的小公孙，几乎快要想不起十几年前自己派莫臼把他接回来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从那时候开始，司马陵就没从这个人的脸上看到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稚嫩。司马陵强打精神拱手道：“安西君。”
“司马丞相，如果你愿意出马促成合纵，那正是再好不过的事。”安西君笑了笑，“另外，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大雪将整个邯阳城封得里三层外三层，不只是在这里，高平战场也是一样。寒冷的天气将丹水冻成了冰道，这对秦军在丹东的部队来说是绝好不过的事情，因为这可以让运粮的难度大大降低。但是从二月开始，天气转暖，水面的冰也变薄起来，蒲真想乘着这最后的一个月赶快多运点粮，所以加紧让后勤部队运输。但是没想到的是，短短三四天内，竟然有近百起粮车坠河的事件发生。更让蒲真感到不安的是，这些这些出事的地方都似乎有被人凿过的痕迹。
二月初六，蒲真把在后方收集情报的公子驷叫到了丹东，向他询问情况。
公子驷显然对这事已经了然于胸，一上来就道：“这肯定是墨家干的。让黑铁来守卫河道显然还是过于困难了些，我马上让童川带神农卫过来。”
“童川来这里也有一年半了，但你对他的观感似乎并不好。”蒲真笑着看向公子驷。
公子驷苦笑一声，“虽然蒲帅向王上请命，让丞相到丹阳请出了他，但是他的胃口很大。他坦言，如果这一仗他能杀了墨家巨子，就要记大功，还希望能当下一任的黑铁总亭正。”
“你不想让他爬到你头上？”
“他毕竟是农家人，虽然背叛了农家榖主，但还是不可信任。”公子驷摇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
“薛国增援来了，总共是十万人。三万是孙桓的步兵，还有两万由武襄君率领的邯阳兵，五万邯阳附近征发的民卒。”
“孙桓和卢盛来了？”蒲真愣了一下，“难道北方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吗？”
“应该至少稳住了。安平君还是厉害，仅凭数量不过八万徐国军队竟然拖住了幽山国十余万军队，让荣楼得到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安平君……真的是幽山国的克星。”蒲真叹了口气，“本来指望薛武安会抽兵回防邯阳的，但现在代地战事平稳下来，他们就能再撑下去。但是我们却……”
“王上那边有诏命吗？”公子驷皱眉道。
“有，王上已经执行了计划。”蒲真摇了摇头，“国中明显已经撑不住了。”
“可是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就算——”
“对了。”蒲真忽然想起了什么，“增援部队是谁在带兵？”
“安西君公孙章。”
蒲真猛地呆了一下，“你说什么？”
“安西君公孙章。”公子驷愣了一下，重复道。
蒲真深吸一口气，脸上却出现了笑得都要漫出嘴角的笑容，“太好了，太好了……我们要胜了！”
“蒲帅，两年前我们黑铁在邯阳布下的谣言并没有起作用，安西君这次来，恐怕只是来增援的，并不是换帅吧？”公子驷皱眉道。
“不，之所以没有大费周章，明显是薛王不想惊动我们，黑铁协助我们布下的陷阱还是在薛王的心中布下了怀疑的种子。”蒲真笑道，“丞相真的好筹算，如此一来，我们必胜。召集所有将校，准备好应对薛军的全线进攻，如果薛军进攻的时候我们没顶住，那就真是贻笑大方了。”
“另外……”蒲真看着公子驷，低声道，“去给那个人通报一下。”
公子驷目光炯炯地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