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白日已经越来越长，温度已经开始炎热。薛武安一行人都穿着单衣，一路奔波还是觉得大汗淋漓。所幸薛国夏季气候昼热夜凉，晚上的时候凉风扑面，好不惬意，不然的话晚上睡觉衣服和身上的汗水粘在一起，就根本无法入眠了。
由于人数众多，且众人轻功参差不齐，尤其以负责指挥的薛武安与莫臼轻功最差（莫臼的轻功比薛武安还要差出一大截），所以众人还是备了几匹快马，大部分人则尽情飞奔。这次的队伍农家弟子的数量占到了绝大多数，飞爵所带的十名黑衣卫士轻功也是上乘之选，他们若是全力奔驰，速度比骏马只快不慢，可是终究体力也有限。所以飞爵和池康对手下规定，若是有体力不支的，就可以骑马一阵子。
由于太子穰早就批下了一路的文牒符节，所以薛武安一行人不仅可以得到沿途驿馆的粮食补给，还可以更换马匹。只不过大多数时候，沿路驿馆里的马匹都瘦弱不堪，还不如不换，也就只需要驿馆的那些仆役们加些草料，把马匹洗刷干净即可。
但不更换马匹，毕竟不能让速度到达极限，众人从四月二十日出发以来，虽然全力奔波，恨不得日夜兼行，但到了四月二十六日的时候，才走到大泸郡境内，算起来卢绾这时候也才刚刚抵达边境，再有三四日两队人马才能会合。
一路上，薛武安都沉默寡言，临走时和公子平的那番对话，让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他本来已经做好准备要原谅公子平的，毕竟最后真的“抢走”了百里华的也不是公子平。但是正如司马陵所说，自己的确所托非人。
公子平辜负了自己，所以在真正面对公子平的时候，薛武安还是做不到原谅。
现在想起来，三年前的初春，自己在晋阳城外遇到了公子平，从那群黑衣人的手中把他莫名其妙地救下来，还和他说了一通家国百姓的大话。那时候的公子平，看上去多么诚恳亲切，薛武安当时愿意豁出性命去保护他，虽然当时笑称是为了钱，但也是因为薛武安信任公子平。
萍水相逢的信任最是难得。
薛武安原本以为自己和公子平的互相信任能够维持得很久，但是他错了。薛武安愿意再度离开那个他屁股都还没坐热的晋阳，恐怕也是因为他不想，也不敢再见到公子平、太子穰、百里华他们。晋阳是他们的，就留给他们吧。
三年前，他连晋阳的门都没进去，只是在郊外的赌坊里面肆意欢乐，然后护送着公子平一路西去。现在自己正在向东走，带着一批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自己已经是将军了，还是中卿，是太子穰和公子平不可缺少的股肱，也是自成一派的强大势力。但是这些改观给薛武安带来的喜悦，却根本无法与公子平的辜负给他带来的伤害相比。
到底是为什么？公子平……如果去问他的话，他会怎么回答？为了爱？
不，这不是爱。薛武安感受着马匹的颤动，皱起眉头，“这是权力。”
“你在说什么？”
一旁火堆旁的莫臼忽然开口打断了薛武安的沉思，四月二十六的晚上，他们没有找到附近的驿馆，只好露宿大道旁边。众人生起了五堆篝火，而其中一堆只有薛武安和莫臼两个人。农家弟子和黑衣卫士都有很强烈的尊卑观，如果没有命令的话，他们是不会坐到上级身边的。
薛武安看着打断了自己沉思的莫臼，苦笑一声，“没什么。”
“权力？”莫臼却已经听到了，标志性的坏笑再度出现在他的脸上，“你想说什么权力？”
“我没想说什么。”薛武安叹了一口气，强笑道。
“以前的时候，你老是说我不够坦诚，不愿意跟你分享我的过去。”莫臼微微一笑，忽然道，“现在呢……现在是谁不坦诚啊？”
薛武安抬起头看了莫臼一眼，苦笑一声，没有回话。
过了一会儿，薛武安才慢悠悠地道：“可能是我以前……不够成熟吧。”
莫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些，他看着薛武安，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地道：“其实我现在倒是觉得你以前说得挺对的。”
“哦？”薛武安故作惊讶地笑了笑，“这可真是难得。”
莫臼知道现在的薛武安根本没有认真听自己说话，叹了口气之后，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篝火燃烧得很旺，莫臼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打理着。每隔一段时间就往火焰中加一些柴火，动作熟练快速。看着那团燃烧着的火焰，薛武安再度恍惚了，他似乎又想起了三年前从晋阳前往北成邑的途中，自己和萧平（那时候他自称林安）、百里清一起宿营的时候，萧平笨手笨脚，百里清又一直被绑着，所以那一路上所有的火都是自己燃的。
那些时日，似乎也随着身后的晋阳，一起远去了。
“薛卿。”
沉思再度被人打断，就算薛武安的脾气再好也不免有点不满。他抬头看去，看到的是一张平淡如水的脸，但是在那张脸上，却有相当明显的紧张和不安，是麦主池康。
“麦主。”面对一个武功如此高强，是己方重要战力的农家堂主，薛武安还是不敢放肆，连忙站起身来，“有什么事吗？”
自己站起来之后，池康的脸色看上去却更显得局促，他沉吟了很久，忽然道：“薛卿，我想问你一些事。”
薛武安一怔，还没有说话，地上坐着的莫臼忽然笑道：“要问就坐下来慢慢问吧，这家伙正无聊呢。”
薛武安苦笑不已，只得到：“池麦主，快坐。”池康点了点头，等到薛武安坐下，自己也才缓缓坐在地上，但也只是握着双手，并不立即说话。
这还是薛武安第一次看到池康表现得这么局促，他和莫臼相互对视了一眼，莫臼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一齐看向池康时，发现池康已经把目光放在了火焰上，似乎能从里面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过了很久，池康才低声道：“六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夏日，乐满师兄离开了神农谷。”
莫臼和薛武安都是一怔，他们没有想到池康犹豫了很久才问出来的事，竟然是关于乐满的。
“莫将军，你给我说过，乐师兄是被太子杀死的。”池康看着莫臼，过了一会儿，又看向了薛武安，“薛卿，你也说过，你和伍健是有关联的，而伍健的父亲当初和乐师兄一起进入农家，我一直都觉得他们是旧识，可他们自己并不承认。”
薛武安和莫臼忽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乐满惨死在质子府前，这件事虽然对二人的冲击不小，但也仅此而已。那件事发生后没有几天，薛武安就已经把这件事置于脑后，专心做自己的事（赌博）去了。所以在与池康交流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一丁点想瞒着池康的意思。
池康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道：“听到乐师兄去刺杀薛王的消息之后，我是非常震惊的。不止是我，我想只要是农家弟子，都会对此表示震惊。乐师兄性情温和，虽然年龄比较大，但是待人接物都很亲切，很受我们这些年轻弟子的敬爱。他已经过了练农家武功的最佳年龄，所以剑术进展非常慢，四时剑法根本学不全。但是他只刻苦修炼四时剑法中的冬流，把冬流当中的每一招每一式都练得炉火纯青，尤其是冬流最强的那一招：天下皆冬。”
“东西南北，天下皆冬！”
薛武安还记得三年前乐满在全力击退百里清之后，面对着宣平君、广平君、北成君三人，毫无畏惧地喊出了这句话。正面与乐满对抗的广平君剑断人伤，立即就失去了战斗力。那招“天下皆冬”是那么绚丽，那么悲伤，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是只有知道自己必死的人才使得出的剑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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