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战争的余波似乎正在消退，在曲沃城内的所有士兵似乎都没有感觉到自己身处战争之中。由于上一场战斗的确实在太过惨烈，没有哪个将领敢不让自己的部众休息，这成为了士卒们乘机脱离战争时期紧张状态的借口，也成为了那些将领们的借口。
但有一些将领是没有办法休息的，那就是七国合纵联军各自的主将以及他们的统帅。
当薛武安脱离了战败后的打击和悲伤，重新认真地思考合纵之战前景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阵巨大的无力感。合纵军的弊端已经在前两次攻打秦关的战斗当中暴露无遗，若不是因为麟武卓然的地位和出色的指挥，恐怕整个战局早就崩溃了。麟武发动这两次进攻，本来是想要尽快取得成果，增加秦国的压力，现在反而弄巧成拙，让合纵军人心浮动。恐怕远在各国王城中的列王们现在也要重新评估这个计划了。
合纵……想要对付秦国这样的强国，合纵几乎是最好的方法，从好的方面想，就算初战失败，合纵军也已经逼迫秦国在秦关一处集结了十余万大军，如果再加上在河西、定阳集结的军队，整体数量恐怕已经超过了二十五万。这个数字已经非常庞大，等到合纵列国援军抵达，这个数字还会继续向上涨。
也就是说，只要合纵列国继续发兵，公输起当年提出的合纵方略还是依然管用的。
想到这里，薛武安觉得有必要给薛王穰写一封信，告知他这里的具体情况，并催促他继续集结兵力，过冬之后就尽快把兵力送过来。
但就算兵力足够了，面对武元君，薛武安还是觉得合纵军凶多吉少，如果真的要靠庄夭和公输起的方略，用漫长的时间耗死秦国，合纵诸王能否一心联合，仍是最紧迫的大问题，毕竟这场比试考验的也是他们的耐心。要他们花费好几年的时间共同联手封锁秦国，还要付上不少人力财力，恐怕他们不会放心。
至少现在看来，合纵军内部已经开始明争暗斗了，很多人把合纵当成了重要的机会，压制秦国的愿景反而成为了次要的。
薛武安到底还是没跟庞玉说明吕肆查到的东西，昨日的时候庞玉还来问自己，在自己面前又提起岑勋，似乎想试探自己有没有调查，被自己用一些不疼不痒的话搪塞了回去。他实在不敢再加剧合纵军内部的争斗了，就算这种争斗是针对庞玉国内人的，但也牵涉到了太多力量。
薛乔发现薛武安拿起了笔想要写东西，连忙帮薛武安把一卷空的竹简拿过来。薛武安这才回过神，笑着双手接过竹简，"乔儿乖。"
薛乔看着薛武安把竹简摊开，两只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彩，"父亲，你是要给朝中的人写信吗？"
薛武安点点头，"我要给王上写信。"
"王上……王上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在丹阳住了那么久，也没见过一眼梁国的王上。"
"什么样的人？"薛武安愣了一下，沉吟半晌后笑道，"我不知道，我和很多王打过交道，在我看来他们都是普通人，只是能力稍微比其他人强一些，血统更高贵些。至于别的……在很多方面，他们甚至可能都不如普通人。"
"我能和他们一样厉害吗？"
薛武安看了一眼薛乔，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头，"你已经比他们厉害了。"
至少，他们没有像你一样，从小就失去父亲，一个人孤独地拼搏。
想到这里，薛武安心中一疼，但笔下没有停顿，已经开始写了。
写了半晌，莫臼忽然走了进来，"武安，乔苏回来了。"
"那她就直接进来啊。"薛武安漫不经心地道，手下的笔仍然在写着。
"但她是和另一个人一起来的。"
"谁？"
"岑勋。"
那支正在写字的笔猛地顿住。
薛武安放下笔，抬头看着莫臼，"我们没猜错。"
莫臼点了点头，"我们才刚刚故意给墨家弟子放了点消息，他们就沉不住气了。"
薛武安想了一会儿，叹道："先让他们进来吧，我要听他们怎么说。"
莫臼点点头，走了出去。
"乔儿，你先去副帐吧。"薛武安一边收拾竹简和笔，一边对薛乔笑道。
薛乔却坐在原地没有动，"父亲，我想看看你是怎么对付他们的。"
薛武安愣了一下，"你没必要看这些的。"
"我想看。"
薛武安看着薛乔的眼睛，从那里面他看到了一些他觉得有些不安的东西，"我不是要对付他们，我只是要从他们口中逼出实话。"
"但是父亲你用的手段很高明，昨日你和莫叔叔商议如何放出风声的时候我也听到了，你逼迫他们主动来向你解释，这样你就可以知道更多的东西。"薛乔一口气说了很多，"乔儿很想看下去，请父亲允许。"
薛武安轻轻地皱了下眉头，点头道："好吧……但是乔儿，不管我用什么手段，你要记住，我的手段都是为了能够在知道真相的同时不伤害到他们。"
薛乔点了点头，"父亲重情重义，乔儿是知道的。不然，父亲是没有必要帮助庄氏的。"
刚说完，莫臼就再度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脸肃穆的乔苏和岑勋。
"岑将军，感觉很久不见了。"薛武安站起身，对岑勋和乔苏行礼，"今日你们两个怎么会忽然一起过来的？"
岑勋的脸色闪过一丝阴郁，拱手回礼道："在下虽然不才，已经脱离墨家，但毕竟曾经是墨家弟子，巨子有命，莫敢不从。"
这正是薛武安满意的回答，因为这句话把重心牵扯到了乔苏的身上。
尽管自己曾经对乔苏许诺过如果薛王穰成功上位，自己成为了薛国高官，将会给墨家提供充足的支持。但是这次合纵，乔苏主动找上门来帮助自己，给自己提供情报，总显得有些怪异。再加上飞爵注意到了乔苏和岑勋之间似乎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对自己做出提醒，自己才觉得乔苏这里来这里恐怕有更深的目的。
乔苏……小师妹，这个自己曾经喜欢过也伤害过的女孩，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神采与模样都与三年前大不一样。她已经彻底地变了，和自己一样。
"小师妹，你和岑将军到底有什么打算？"薛武安看着乔苏，尽力想让自己的眼神更有侵略性一些，"如果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我们的合作恐怕也很难进行。"
乔苏的嘴角微微一抽，"武安，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不想。"薛武安低声道，"但是我不能给薛国迎来一个成分过于复杂的组织，我必须知道你和现在的墨家想要什么，想怎么样。我知道你是不会对我说实话的，如果我不强硬一些的话。"
乔苏沉默了，岑勋也直勾勾地看着薛武安，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薛武安只好笑道："其实我知道，你们两个今天一起过来，就已经打算说实话了。"
"没错。"岑勋忽然开口道，"本来这些事也瞒不住你，以你的情报力量以及与农家的关系，恐怕很快就会意识到墨家随院的主事换人了。"
"什么？"薛武安愣了一下，"张旸怎么了？"
"他死了。"岑勋的眼神微微一闪，"被我和巨子杀了。"
"为什么？"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薛武安还是微微一颤。
"因为他是秦国埋伏在墨家的一枚暗桩。"一旁的乔苏接过话头，"只有他死了，随国的情报才不会泄露给秦国。正好新任黑铁亭随正还不能掌握整个局势，张旸有意要与他争夺随正的位置，因此我们更需要动手。"
"新任随正？"薛武安眉头一皱，"公子驷他--"
"公子驷已经被调离了黑铁，随正自然也换人了。"乔苏冷笑道，"张旸死之后，我已经任命岑将军做随院主事，他日后也是我们重要的盟友。"
"岑将军……做了随院主事？"薛武安愣了一下，"等会儿--"
"这不符合墨家祖制是吧？"乔苏苦笑道，"武安，墨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祖制还有什么意义呢？"
薛武安沉吟半晌，眼神中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最后都化作了一声叹息，"我懂了，你之所以来这里，就是为了假借墨守的名义诱杀张旸，并与我展开合作，你的那些情报，都是黑铁内部的人透露出来的。那个新任随正到底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乔苏摇摇头，"知道的人越少，他暴露得越晚。"
"我明白了。"薛武安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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