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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武安为什么要和你往来？”一瞬间，司马陵心中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你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司马子，我看你在邯阳待傻了吧。”公子拱苦笑道，“我现在是废人一个，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薛武安是不是和你合谋了？”司马陵紧紧地握住长剑。
公子拱的脸色终于紧张起来了，“你这想象力也太夸张了吧。”
“快说！”
公子拱正要说什么，忽然帐外一个声音叫道：“什么？司马子来了？我马上去见他。”只听见一阵脚步声接近，司马陵马上握紧长剑，对准了帐门，帐门一掀，一声“司马子”还没叫出口，一把剑就猛地架在了那个人的脖子上。司马陵定睛一看，那个掀起帐门要进来的人却正是薛武安，他手里还提着一只死兔子。
薛武安吃惊地长大了嘴，看看司马陵，又看看公子拱，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对公子拱道：“你还没给他说？”
公子拱苦笑一声，“那他也得听啊。”
司马陵看着这两个人尴尬的表情，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想太多了……
那只兔子被架上烤架的时候，司马陵还没有回过神来，他看着帐内火堆对面的公子拱，怎么也无法习惯他坐在自己面前。过了半晌，他咳嗽一声，低声对薛武安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公子拱是我的客人。”薛武安大大咧咧地说，“他在流放地待着无聊，我自己看书有时候也缺个聊天的。莫臼和杨益现在都很忙，总不好拉他们过来，我就只好拉公子拱过来做客，一来二去就熟了。”
“你不会真的信任他吧？”
“他能做什么呢。”薛武安苦笑道，看着公子拱，公子拱也跟着苦笑一声，“现在吕卿已经死了，他手下的所有力量都已经消散，你不会还觉得他能用什么阴谋把我洗脑了拉着九原军回去夺位吧？这也太荒唐了。”
司马陵嘴角一撇，“也是……”看了看薛武安漫不经心的样子，他又摇头道：“看来你真的没变啊。”
其实薛武安还是变了不少，他更强壮也更结实了，下巴上的胡须也长了起来，他今年也有二十八岁了，早已不是十年前的少年。但是司马陵却总能从现在的薛武安身上看到太多十年前那个懵懂少年的样子。
“司马子你倒是苍老了很多。”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嘛……”
司马陵重新看向公子拱，蹙眉道：“你们两个这样亲密，如果让王上知道，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我们又没做什么。”公子拱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道，“更何况，平也是一个聪明人，现在他已经即位五年了，除非他绝嗣，否则我没有一点机会。更何况我自己的政治地位已经被完全拆除，就算我真的带着九原军杀回邯阳，也不会有人支持我的。我也是个聪明人，司马子，聪明人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
“没错，王上已经要立太子了。”司马陵有点不甘心地补了一句，“你的确没机会。”
“太子？”薛武安皱眉道，“是王后生的吗？”
“是他的一个妃子生的。”司马陵皱眉道，压低了声音，“王后华在怀头一个孩子的时候因为受惊早产，虽然孩子保住了，但是王后华从此便不能生育。王上只能又娶了几个妃子，其中有一个是梁国送来的。”
“不能生育？早产？”薛武安顿时瞪大了眼睛，“到底怎么回事？王后华她还好吧，她的孩子有没有危险？”
“你别激动……”司马陵看着面前的烤兔，咂了咂嘴，“王后华生龙活虎，好着呢。那个孩子取名为武，虽然早产，但是也非常健康。由于王后华是王后，王上肯定会把太子交给王后华来抚养，你不用担心。”
“那他的亲生儿子怎么办。”薛武安的脸颊微微一抽，“她自己本来就被驱逐出了家庭，现在连她的儿子都要经历这样的惨事吗？”
“你也不要激动，等到日后机会成熟了我们就把公子武拉到你的部队里，让他从军，这样你也就能帮王后华照顾他了，没准还能凭借军功当一个封君，也是好去处。”司马陵长叹一声，“总比在朝中天天勾心斗角要好。”
“我怎么没听懂。”公子拱皱了皱眉头，“你说什么来着？那个公子武难道不是平的儿子？”
司马陵正要说话，薛武安却直接道：“那是穰的遗腹子。”
“什么？”公子拱瞪大了眼睛，直起腰来，“平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不然太子就是公子武了。”司马陵看着那只烤兔，“我有点饿……还是不说这些了。这五年我天天忙着处理杂事，好不容易能在你这里休息几天，我可要好好享受。”
“我这里也享受不了什么，这只兔子已经是我给你的特别关照了。”薛武安苦笑道，“等过会儿我让你见识一下我们这里的日常口粮，不过如果吃惯了还是蛮好的。”
“什么意思？难道还和别的部队有什么区别？”司马陵愣了一下。
“当然有。”薛武安微微一笑，“说着就来了。”
帐门被掀起来，狄南山端着一盆肉走了进来，放在地上，他身后的一名士卒则抱着十几个牛皮酒袋。薛武安连忙把那盆肉拿了过来，顺手抄起一个酒袋，“南山，辛苦了，你们也快去吃吧，把莫将军他们也叫过来，让他们把自己的口粮带上，我这里可没多的。”
“诺”狄南山笑着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这是什么？”司马陵看着那一盆肉，有点奇怪地问道。
“这是肉干。”薛武安笑着拿起一块，用牙咬住，用力一扯，扯下一半来，在嘴里嚼着，然后打开酒袋，喝了一口酒，“牛肉干多一点，但也有马肉干。我们这里畜养的牛马数量已经多到吃不完了。”
“没有酱菜？”
“没有。”
“没有稻粟？”
“没有。”
“连麦饭都没有？”
“你就别做梦了。”薛武安大笑两声，给公子拱递去一块肉干和一袋酒，公子拱猛地回过神来，接过肉干和酒，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谢谢。
“这……”司马陵看着这一盆肉干，却是无从下口，“这我可能还真的吃不惯。”
“其实也没什么，用马奶酒一化，挺有力道的，吃两口就有力气。”薛武安一边说一边又咬了一大口，“你要是实在吃不下去就等这只兔子吧。”
“这是马奶酒？”司马陵拿起一只酒袋，打开塞子，一股刺鼻的味道马上传来，“这味道……太腥了吧……”尝试着喝了一口，司马陵紧紧皱着眉头，好不容易才把马奶酒咽下去，“你们每天都吃这个？”
“这是狄人的风俗。”薛武安笑道，“他们在草原上奔走，没有时间埋锅造饭，每日的口粮就是几口马奶酒和几块干肉。但你别小看这口粮，他们每日打仗所消耗的力气都靠这些补充。我自己有体会，如果真的是在打仗期间，这些口粮的效果比稻粟、麦饭、酱菜、生鱼要好太多了。吃了之后力气很足，很适合消耗大的工作。”
“原来如此……”司马陵低头看着酒袋，“不过也亏你能坚持下去。现在整个九原军恐怕都是这样吃饭的吧？”
“自然。”薛武安点头笑道，“吃惯了以后，将士们反而觉得吃得比以前更好了。”
“每顿有肉，想一想也确实不错。”司马陵看着手中的肉干，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发现根本咬不动，他只好使出力气来，几乎就要觉得自己的牙齿要断了，才撕下一块，放在嘴里咀嚼着，“我听狄南山说你去放马了？”
“没错，毕竟这里的马匹是整个九原军的命根，它们不仅要担负作战任务，运输任务，甚至还是军粮的来源，所以每次牧马我都尽量亲自去。”薛武安一边吃肉一边说，“兔子好像快烤好了……十年前……我带着平逃出晋阳的时候，在路上也像这样烤肉，那时候清还在……”
公子拱的脸色顿时有点尴尬，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酒袋，“抱……抱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薛武安微笑道，“那时候我们是生死相搏的敌人，但现在不是。”
“你这胸怀也是无人能及了。”司马陵忍不住嘲讽道，“但的确像一个做大事的人。”
公子拱苦笑一声，“吕卿死之前也总是这么说。”
“吕卿啊，我和他也斗了好几年。”司马陵忽然道，“现在没有对手，竟然还觉得有点寂寞……”
“我把全军的将校都叫过来了，来这里和你一起喝酒。”薛武安把手中的那块肉干全部吃完，笑道，“大部分都是你的老熟人了，我这里还有几十坛前年杜明章跑商经过这里的时候从他手里买来的好酒——放心，不是马奶酒。”
“我和很久没喝酒了。”司马陵微笑道，“那今晚不醉不归。”
先进来的是莫臼，然后是杨益，还有几个司马陵不认识的人，再接着是孙桓和罗鸿。没过多久，林枫竟然拉着池康走了进来。林枫一边拉一边笑道：“你们说好不好笑，外面下着雨呢，我们的麦主就是不进来。”
“麻主！”司马陵见到林枫，连忙笑道，“怎么现在不找麦主比武了？”
池康的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却听林枫笑道：“架要打，酒也要喝啊。不把这家伙灌醉，我怎么打赢他？”
哄堂大笑。
林枫把池康拉下坐好之后，薛武安笑着对司马陵道：“大部分人你都认识了，我给你介绍几个你不认识的。这位是军师邵纹，她当军师可比你得力多了。”
邵纹虽然仍然一身戎装，但是头发仍然披散着，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个女子。司马陵没有想到这位女子竟然就是九原军的军师，连忙拱手道：“失敬失敬……不过邵纹这个名字，总是很耳熟啊。”
“我以前当过代理的河西将军。”邵纹笑道，对司马陵使了使眼神，“是不是没想到邵纹竟然是女人？谁又说女人不能当将军呢。”
司马陵却是无法反驳，只好笑着称是。
“这位是雷因将军，和邵纹一起过来的。”薛武安指着一位膀大腰圆的男子道，“这是岑勋将军，他身后是蒋良将军和李开地将军……你不用问了，你没记错，就是秦关门口的那个。”
岑勋本来还想端着的，听到薛武安的话却忍不住笑了出来，“上将军，你也好歹给我点面子啊。”
“你一个天天要我人头的家伙，凭什么给你面子。”薛武安笑骂道，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岑勋本人却也笑得打滚。
“这位，我儿子，薛乔。”薛武安指着一个英武的少年道，“我记得你也见过吧。”
“见过见过。”司马陵连忙对薛乔拱拱手，薛乔也连忙还礼，口中称道：“拜见司马丞相。”一举一动都非常得体。
“不容易啊，小伙子都这么大了。”司马陵记得上次见到薛乔的时候那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薛武安，你教育这孩子教得很不错。”
薛武安扬了扬眉头，“那当然，这可是我唯一的孩子。话说你是不是也得抓紧了。”
“你管我作甚。”司马陵白了薛武安一眼，笑道。
“这位，昌国君的儿子，卢盛，这小伙子可真优秀，我恨不得把他也认成儿子。”薛武安拍了拍卢盛的肩膀，笑道。
“人家父亲是昌国君，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司马陵笑着摇头道，对卢盛拱了拱手，“好久不见，现在该称呼你卢将军了吧。”
卢盛脸上一红，笑道：“司马丞相莫要取笑小将。不过按照小将自己的看法，认上将军作义父也没有什么的。”
“你看吧？”薛武安炫耀一般地一摊手。
司马陵苦笑摇头，五年过去，怎么感觉薛武安比以前更加不着调了……
“这两位，是我营中两位女将。怎么样，也算独树一帜吧？”薛武安笑道，“这位是马淮将军，这位是林雀将军。”
“等会儿……她们是……”虽然没见过几面，但是司马陵对她们的名字还有印象。
“没错。”薛武安点点头，“我接收了华清院最后一点残余力量。”
“在下很乐意在薛将军麾下领兵。”马淮是一个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女子，与其他几个华清院的头领不同，马淮长得颇为英武，也十分高大，乍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不像寻常女子。
相比之下，一旁的林雀就更娇小一些，她也拱了拱手，道：“只要跟着薛武安，做什么都行。”
“杨益莫臼萧弭孙桓罗鸿这些人你自然熟悉，不用我多说。”薛武安笑道，“好，客套完了，大家好好喝酒，喝醉最好！”
众人齐声高呼，司马陵惊讶于这些将领对薛武安话语的强烈反应，却看到众将已经拿过很多坛酒，几乎一人身边就有一坛。也没过多的虚文客套，每个人都大口喝起来，有几个甚至直接抱着坛子喝（比如雷因），还被一旁的邵纹嘲笑了。
就连平日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杨益，这时候也喝得一塌糊涂，没几杯就显出醉态，莫臼还在一旁不停地劝酒。林枫就更是过分，直接抱着一坛酒往池康嘴里灌，池康又不好发作，推来搡去，酒就洒在了旁边的岑勋身上。岑勋故意笑骂道：“你们不喝我喝。”转头就和林枫抢酒坛。卢盛、薛乔、蒋良、李开地几个人喝得比较低调，反而是马淮把一坛酒塞到他们几个人手里，笑道：“平时喝得生龙活虎，有客人就全蔫了？给我喝！”就算是最冷淡的林雀，也跟邵纹有一杯没一杯地碰着酒樽，一口一口地喝着。
司马陵看得目瞪口呆，却见薛武安站起来，把一樽酒递道自己的面前，笑道：“司马子，不用不习惯，在这里你不需要任何虚文客套。”
顿了顿，薛武安又笑道：“谁也不知道明日会怎样，大家每次聚在一起喝酒也许都是最后一次。所以放心喝吧，我们两个也很久没有喝酒了，司马子。”
看着薛武安手中的酒樽，司马陵愣了很久，最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接过那樽酒，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众人欢声雷动，纷纷挤着要给司马陵添酒。司马陵却看着重新坐下的薛武安，几乎看得呆了。他终于知道薛武安哪里变了，以前的时候，薛武安是把他的悲伤放在外面，但是现在，薛武安把自己的悲伤放在了里面。
不仅是他，每一个在这里的人，尽管他们笑着，饮着，但他们的每一个人眼中都有数不尽的痛苦。可他们现在还是大声欢笑着，把这次笑容当作他们的最后一次。
你果然成长了……薛武安……
司马陵也跟着笑了出来，笑得很大声，喝得也很豪迈，他很久没有这样释放自己了。也许就像薛武安说的，这次就是最后一次。
司马陵高高举起酒樽，把所有人用来掩盖悲伤与忧郁的欢声笑语重重地喝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