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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时候，薛武安才堪堪入睡，但没过多久又醒了。
他睡得很浅，刚开始他根本就不敢睡觉，因为莫臼还没有醒。后来是想睡却睡不着。
尽管通过拜访林安，薛武安在一个时辰之内叫来了医师，但是莫臼在杜明章的赌坊里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尽管他身上的伤口都被他自己简单地包扎过，可还是难以保证他能够挺过来。
对此，一个医者能做到的事情是有限的，就像当初的白姝。能否活下去，关键还要看伤者本身能否挺过来。
林安和他找来的医者医回和薛武安一起都守在莫臼的身边。林安本来就是睡着的时候被薛武安叫出来的，早就经受不住，呼呼大睡了起来。而医回微闭着眼睛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是睡没睡着。
天气很冷，薛武安专门给莫臼盖上了两床被子，但还是觉得不够，又生了火炉。直到这时候，他才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要把钱全花在赌博上，忽略了宅邸的建设。
由于赌场并不方便，所以薛武安请求五兄弟帮他把莫臼抬回了自己的府邸，再去找林安。偌大的晋阳城，萧平一走，除了林安和北成君之外，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靠得住的人。
薛武安轻轻地睁开眼睛，用半睡不醒的眼睛看了眼莫臼。他早该想到农家不会放过莫臼的，他本来应该把张任给杀了的，他本来应该杀了农家的所有人。
可是他没这个实力。
宣平君的绝志剑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面对那四名神农卫，虽然成功将其击退，自己却也受伤呕血。自己的剑术比不上宣平君的十一，又何来的本领杀光所有农家？
第一次，薛武安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以往出现这种感觉，都是在领兵、权谋方面，现在他却发现，在武功方面，自己也是无力的。
这种无力感慑住了他，让他久久徘徊在入睡与清醒的边缘，直到凌晨。这还是薛武安第一次失眠。
不过最终，他终于陷进了梦里，只不过这次的梦没有任何具体可感知的形象，有的只是一片混沌和虚无。
他在这片虚无当中遨游，感觉不到任何实在的东西，包括自己。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靠，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帮助自己。
薛武安醒来之后，竟有点恍惚，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等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起来之后，他仔细看了一眼莫臼，却没有看到任何自己想看到的变化。
他轻轻抚了抚太阳穴，也没有心思再睡觉了。
“少年，不用着急。”
薛武安吃了一惊，然后才意识到这是医回在跟自己说话。他看着医回，发现他还是那副半醒不醒的样子，但是声音却是十分清晰的。
医回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也很明显。看他的脸色，难免要对他的医术有所怀疑。不过他是林安推荐的人，薛武安也不好说什么。只不过就这次而言，跟上次崔子救治白姝一样，大多数时间医师都只是在等，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实事，这让薛武安不是很满意。
“生死有命，薛君何必无端着急？”医回又道，终于睁开了眼睛，长吁一口气。
薛武安轻轻地挪开目光，避免与医回的眼神接触，“先生怎么不睡觉？”
“病人尚在昏迷，医家虽然是诸子百家中的末流，但还是有自己的规矩的。”医回眨了眨眼睛，微微笑了笑，“这样的不眠之夜，我已经度过了百余个了，不在乎多这一个……”
薛武安看着医回跽坐在原地开始活动自己的脚踝和胳膊，不禁心中有点纷乱。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在你手下的病人，死了多少个？”
医回长长地叹了一声，“很多，我行医一生，治病无数，在我手里，总共死了五百四十二个。”
薛武安被这个数字震慑得呆住了，过了好久，他才轻轻地问：“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医回忽然转过头来，冲着薛武安笑笑，“刚开始的时候很难受，后来你就会慢慢习惯……旧时巫医不分，医家从巫中脱离出来也才几百年而已。我们的本领不必巫师多多少，但是……”说到这里，他忽然再度一笑，摇着头止住了话头。
薛武安也沉默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亲眼见过五百多人死去的医师。尽管自己也曾在战场上见过无数死亡，但那与医师不同，医师的责任是救治病人，而薛武安是去杀人的。
看着病人死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更可怕的是这样的事情他已经见过了五百多个。薛武安忽然很好奇，医回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在薛武安的脑海中，屈铨和安西君的葬礼上飘摇不止的招魂幡，似乎与眼前这个苍老的医师相互重叠，成为了十分诡异的对比。
“他会醒吗？”薛武安看着医回，问道。
医回也看着他，笑了笑，“生死有命。我在当了十年的医家之后，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薛武安点点头，长出一口气。他能够理解医回的想法，但是不能够苟同。
“回啊，你就别说这些话了。”一旁靠在墙上睡了一夜的林安忽然睁开眼睛笑道，原来他早就醒了，“莫臼既没有死，也还没有活，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还太早了点吗？”
医回轻轻一笑，重新闭上了眼睛，道：“林君说的是。”
薛武安看着正在伸懒腰的林安，正要说两句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薛武安眉头一蹙，顿觉心烦。
没过多久，下人就去开了门，说了几句话，也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儿之后，正房的房门就传来了几声敲击，门外是下人的声音：“主人，王宫中派人来传话，让主人和莫将都去殿上议事。”
薛武安和林安互视一眼，都蹙起了眉头。
“一定是出事了。”林安轻声道。
